第 167 章 海中月（下）

    “姐姐大人，我可以在平安京住下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采购铃鹿山众妖怪拜托我要采购的物品。
    “……？”
    也许是见我没说话，她一把拉住了身边的晴明：“安倍先生他对我很好！还记得我们乘船来平安京附近的时候吗？我认识了不知火和紧那罗两位美人姐姐。她们邀请我去参加下个月的烟火大会。在你采购的时候，我认识了金鱼姬，她还有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辉夜姬，我们打算下个月一起去女子会。况且，这个月也已经快结束了。”
    “我不管那些，你要在平安京住下吗？”
    “是的！”
    我看向了晴明，他微微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我想她的意思，更趋向于定居。”
    “也就是说，你想要离开铃鹿山，到平安京住吗？”我直截了当问。
    “是的！”她兴奋的神色浮现在眉眼，“在这里我能交到许多朋友，反正铃鹿山有姐姐大人和少主就够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许是被她如此想要离开铃鹿山的想法震惊到了，也或许是自己与她相处这么久，早就忘了她本不属于铃鹿山，我沉默了，挑选商品的手也放下了。
    “哎呀，这里还有一些物品您没采购，我和晴明大人去帮您找一下吧。”八百比丘尼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借口，和晴明离开了。
    她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态度，于是在两人走后——
    “我不是讨厌铃鹿山……”
    “好啊。”
    “诶？”
    “挺好的，也省的我每天在铃鹿山找人。”
    “不……姐姐大人，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她神色有些慌张。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有，只是有点吃惊。才来平安京两天，你就交到了这么多朋友。”
    “哼哼，姐姐大人可不能小看我哦。”
    “……既然要留下来，那就好好地去选个住址吧。”
    “这个姐姐大人就不用担心了。晴明大人随时欢迎我，我也觉得他那里挺好的。”她眼珠一转，“姐姐大人觉得呢？”
    晴明这家伙……
    “可是可以，但你不要稀里糊涂地和他签订了什么契约。”
    “好耶！姐姐大人最好了！”她像小时候一样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
    那家伙打算留在平安京了。
    伊吹觉得这样不错，毕竟它再也不用吃咸得要命的小鱼干了。阴阳师们喂它的小鱼干都比铃鹿山上的小鱼干美味一百倍，不，一千倍！于是，就剩下铃鹿御前在采购铃鹿山需要的物品了，那家伙开始忙碌起收拾晴明那里属于她的房间了。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铃鹿御前将船驶起，做回去的准备。她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船，靠在船的栏杆上看着慢慢落下的太阳。
    海风在轻轻吹，吹得很舒服，很温柔。
    伊吹摇摇晃晃地跳上栏杆，随后趴在上面，和她一起看慢慢落下的太阳。
    “喂，你当时为什么要抓本喵到铃鹿山？”伊吹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栏杆问。
    “嗯……”她看着夕阳出神，将下巴枕在扶着栏杆的手背上，“因为很孤独啊。”
    “但本喵看你每天都很忙啊。”
    “……”
    “不仅要破坏别人的东西，还要到处躲藏，不让铃鹿御前找到你，你还真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如果太懂事了，姐姐大人也会和少主一样出海？”
    “唔？什么意思？本喵没懂。”
    她回过神，伸手揉着伊吹的猫猫头：“小猫咪要懂那么多干什么？”
    “本喵才不是什么普通的——”伊吹生气，本能地生气，却不知道在生气什么，如果它不是普通的猫，那它是什么呢？
    她只是笑着，继续看着太阳光在海面上逐渐黯淡下去：“我觉得我不属于他们。铃鹿山上的妖怪和人类，都知道要干什么，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只有我看不清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我想要回到小时候，那个时候，我只要躲在姐姐大人身后，她就会解决所有的事，或者去少主房间里睡一天，他也会帮我摆平所有的事。”
    “本喵觉得，他们现在也会这么干。”
    “……我觉得没关系。”
    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说这话时，她将乱了的头发挽到耳后。
    “没关系？”
    “只有离开他们，我才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喵？！你怎么会这么想喵！”
    她摸了摸伊吹的脑袋，这时铃鹿御前也刚好上来。
    “好了，准备走了。”
    她松开栏杆，跑去抱住铃鹿御前：“嗯！姐姐大人路上小心。”
    “你才要小心。”铃鹿御前说着，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拿开，“好了，回去吧，我下次来看你。”
    她蹦跳着下了船，向铃鹿御前挥着手。于是，那艘船驶出了视线，她转身向晴明的阴阳寮走去。
    -
    “安顿好了？”大岳丸看着铃鹿御前从船上带着一堆东西下来，一边接，一边问。
    “当然是什么都确定好了，我才回来啊。”铃鹿御前伸了个懒腰，将所有东西都塞到大岳丸手中，“终于把那小家伙送走了。”
    “……”
    “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大岳丸侧身看她：“铃鹿山舍不得她。”
    “是你舍不得吧？”
    “……”
    “虽说是由我们亲手带大，但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再说了，一直在铃鹿山，一直在我们的庇佑下，多少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晴明那里，好歹能压压她的傲气。”
    大岳丸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东西全部从船上搬出，让蟹姬通知大家来拿东西了。
    铃鹿山的夜晚总是很热闹，尤其是大岳丸在的时候。蟹姬会和小蝶一起烤着章鱼，海鸣和久次良还有其他妖怪人类坐在一起说话，听铃鹿御前或是他说话。
    只不过今天，他想要自己待一会。于是，将热闹丢给铃鹿御前，自己则推开了铃鹿御前房间隔壁房间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出云国旧神的想法，重新而来的她，自小便只是喊他少主，不会像喊铃鹿御前那般亲切。
    月光铺洒在书桌上，那里放着一个木雕小人和一本书。
    “……《铃鹿山物语》？”大岳丸走近，拿起书喃喃自语，又看了眼手中的木雕——那和自己本身真的是很像了。
    他双手拿着木雕，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又用手指擦着木雕小人的脸，最后还是将木雕小人收入怀中，离开前将《铃鹿山物语》拿走。
    或许，那是她的选择。
    -
    一年又一年，春去春来，潮涨潮落。
    铃鹿御前在每个季节转变时，都会来京都来采办，但并非每次都能见到她。或是跟着晴明出门，或是去别处帮忙了。
    是故意躲着，又或是真的忙，铃鹿御前分不太清，她只是会默默地将一根红线和一些铃鹿山特产，以及当季盛开的花朵，一并放在她的桌上。
    铃鹿御前曾向八百比丘尼问过，问过关于她的事情。或许是担心过，所以铃鹿御前都做好了准备。
    “您问那孩子？”
    “希望那家伙没给你们带来麻烦。”
    “怎么会呢？大家都在夸奖，那孩子能做的事可多了。京都的小孩子都喜欢找她玩，跟着晴明大人去收服妖怪，也是不逊色小白。”
    “……啊？”
    从熊孩子变成这样能干的帮手需要什么样的转变？
    铃鹿御前很像留下来看看，但最近铃鹿山的事还很多，所以她打算之后来看，这一推，便是三年之后。
    铃鹿御前终于找到了时间，能够在她的房间里等着她回来。
    不过，等到了午夜，仍是不见她回来。于是，铃鹿御前往海边走去，顺路买了团子，想着或许再过一会，就能等到。
    然而，在临近海边的时候，行色匆匆的人们，举着火把小跑着去海边。
    “快点！快点！”
    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铃鹿御前一边想着，一边往那边走。火光照亮了海边，在海岸边搁浅着一艘大船。铃鹿御前看得出，那是一条船尾破损十分严重的船，许是撞到礁石，说不定船上许多人——
    铃鹿御前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在朦胧的灯火与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哪怕没有那条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白色尾巴，哪怕是将青发换黑发，铃鹿御前也能一眼看得出，一眼看到那根编织在发中的红线，忙碌在昏迷的人中，为他们治疗——不只是她，还有晴明身边的式神桃花妖她们。
    这场治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在晴明的嘱托下，那些人才慢慢地扶着已然全部苏醒的伤者离开。她笑着和他们告别，又和晴明说了几句话，只是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破损的大船。
    铃鹿御前看得到晴明无奈又心疼的眼神，他显然是想说什么，但她却转身跑向了需要修理的大船边。
    铃鹿御前朝着大船那边走去，钻进破损的船体内，正看到她将一块残损的木板搬出往这边走。
    “休息下吧。”铃鹿御前看着她说。
    带着疑惑，她借着一点灯火看到了铃鹿御前，铃鹿御前这才将手中的团子递过去。
    “姐……姐姐大人？”
    海风轻轻地吹着，天边有了点要亮起来的意思。
    “姐姐怎么会来这里？”她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自己的双膝上，一手拿着一串团子，只是用余光看着铃鹿御前，嘴里塞了满满的团子，“过几天，我就会托人带信回去铃鹿山，完全不用担心我。”
    “辛苦吗？”
    “……”
    “安心啦，我不会怪你。”
    “不，我知道姐姐大人不会因为这个怪我。”她将签子上最后一个团子咬下，丢开签子，露出了妖怪的模样，白色的尾巴蜷曲在铃鹿御前的脚边，“我只是不好意思回去罢了。”
    “……？”
    “其实，一开始就是为了找到自己想要做什么才离开，来了平安京，我问了好多人，也去做了很多事，但是，还是找不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每天都觉得很无聊。我试着去做晴明大人说的那些事，虽然不完全有用，但看到那些人重新笑起来，我也会很开心。”
    “所以这就是你想做的事吗？”铃鹿御前指了指她们身边的大船问，“修船？”
    她没有反驳，只是耳尖少有得先红了：“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毕竟姐姐大人做了那么多好事，连带荒川的小金鱼，也继承了荒川的意志……”
    “傻瓜。”铃鹿御前一面这么说，一面摸了摸她的头，“谁会生来就做那么多事？”
    “……”
    铃鹿御前转头看她，却看到她正在望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久都没回铃鹿山了吧？我带你回去一次吧。”铃鹿御前说。
    “……诶？现在吗？”
    铃鹿御前没有回答她，只是从坐着到石头上站起来，尾巴一卷，便把她带起。掠过海面，直接甩在了一条船上。她灵巧地从船上跳起来，却看到铃鹿御前用妖力用力一推，撑着船沿跳上来。
    铃鹿山……么？
    她想着躺下，看到了天上未褪去的星河和月亮。铃鹿御前摇曳着船，船摇曳着她的梦，荡漾开海中月，随后流向了铃鹿山。
    那是秋日的早晨，大岳丸将一切准备好后，来到海边，却看到铃鹿御前带着她下船来。
    大岳丸并没有想过，只是觉得她在平安京开心就好，回不回来都无所谓。虽说有想念，却也并不说。突然看到，一时却不知说什么。
    “正好你醒了，我们坐在一起，吃个烤鱼喝点酒。”铃鹿御前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下船走向大岳丸？
    她停在原处，顿在该不该下船的动作上——
    或许是有些许埋怨。或许因为是家人，所以要宽容着。或许是有些许庆幸，毕竟她在平安京看到过更多的悲喜剧。
    她跳下了船，继而又迈开脚步，一步快于一步，扑向大岳丸。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