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远洋航行

    “喂！本喵的小鱼干！”
    “嗯？伊吹？啊……我昨天忘了把小鱼干拿给你了吗？”她推开拉门进来房间，忍着倦意。
    “你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回来！本喵可是饿了一晚上！”
    “那样的话，你应该去找晴明大人啊……”她将柜子上的小鱼干拿下来后，便躺倒在床铺上。
    “喂，昨天晚上你去干什么了？”伊吹拖着小鱼干，窝到她整理好的床铺上问。
    “回去铃鹿山了。”
    “但是你之前不是说，要和那边断绝关系吗？”
    “……”
    “哼哼，本喵觉得你脑袋里做的那个梦，根本不是什么现实。那些高天原神明只是传说，怎么可能存在过？”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伊吹说：“是吗？”
    伊吹顿了一下，又吃了几口小鱼干，却没说话。
    “虽然只是听了晴明讲那些故事，但我总觉得，他们曾经存在，而我就仿佛是认识他们一样，那些事，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她翻了个身，伸出手碰到了伊吹的毛，“而伊吹你，并不是什么小猫咪，而是镇墓兽，和那位须佐大人……”
    那家伙，露出了怀念又孤独的神情。伊吹想着，把身体挪了挪，让她的手指没办法碰到自己。
    须佐那家伙……哼，最后有没有拜托出云国旧神封印它的记忆呢？伊吹不想再追究这个问题。它会履行和他的诺言，前往沧海之原，等着他。当然了，在那之前，这家伙，如果想起来了，如果有机会……
    “伊吹猫猫。”她的声音逐渐慵懒，身体也慢慢地缩起来。
    伊吹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小鱼干。
    “那位须佐大人是什么样子呢？”
    那双红眸，因为多日的疲惫而氤氲了波澜，泛起的泪花在眼角欲掉未掉。
    是什么样呢？伊吹却只能想起那个金色背影，再多的它再不能想起。
    “好想……”她的声音逐渐小了，“好想亲眼见见……”
    伊吹从床铺上下来，拖着剩下的小鱼干——
    “想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正是说完这一句，床铺上的她鲤鱼打挺而起——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吗？！”
    “呜喵！”伊吹被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顺带被一条小鱼干噎住，“呜喵！咳咳咳！”
    她拎起伊吹，手臂轻拍伊吹的背——
    虽说她从没替猫这么干过，但应该和人差不多——
    “喵！你你……要干什么？！快、快……噗！”
    伊吹终于吐出了小鱼干，以及之前吃的……
    “呜啊……伊吹，你居然还会吃团子吗？”她吃惊地看着伊吹。
    伊吹双爪并用：“快放开本喵！”
    “所以说，高天原神明——”
    “当然是真的了！”伊吹被她抱在手中有些不悦，“本喵还在怀疑，如果只有晴明记得，那么本喵也应该记得，但本喵并没有立刻想起来，怎么想都应该是出云国旧神的手笔！”
    “出云国旧神？”
    “那就是你的身份。”
    “啊？但我不是——”
    “本喵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本喵不会认错。”
    她将伊吹放下：“那我……和高天原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本喵可以说三天三夜。”
    “真的吗？”
    “停停停！这种事先放一边，本喵就问你，要不要和本喵一起走？”
    “去见须佐神明大人吗？”
    “对，没错。”
    “去了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诶？”
    “不回来了！”伊吹生气地说，“本喵可是要跟着须佐那小子的。你要是没办法舍弃这里一切，就不要和本喵一起了。”
    “那伊吹猫猫什么时候走？”
    “最迟明天晚上。”
    “好吧……我会考虑一下。”她认真地回答，然后将伊吹拎起，“我出去一趟，伊吹可不要偷懒哦，我回来要看到干干净净的房间。”
    “噫！你、你你又让本喵做事！”一口气没顺过来，伊吹登时要昏过去了。
    “伊吹猫猫会听话吧？”她露出了和蔼又温柔的笑容，随即便起身，翻窗而出。
    她要去找晴明，去找不知火，要去找紧那罗，要去找很多人和妖怪，和他们说自己就要离开了，和他们说，自己找到了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
    当然了，还要再次回去铃鹿山。
    所以，在和平安京的妖怪和晴明一一说明情况后，她便独自划着小船回到了铃鹿山。
    只不过，那天刚好碰上铃鹿御前和大岳丸都不在。在铃鹿山等了一天，因为是偷偷回来，谁也不知道，所以基本没有妖怪和人类来打扰她。
    直到晚上铃鹿御前和大岳丸回来，她兴奋地和他们说明自己的发现，以及这三年来在反复听到晴明说起那些神明的传说，听完之后自己的猜测——
    “我决定好了，要和伊吹一起前往沧海之原。”
    “……”
    “然后回来，我要去航行。”她握住了我的手，“姐姐大人和我说过的那些景色，我想要亲眼去看看。所以，我一定、一定会回来。”
    -
    并不是没想到她会离开，只是如此突然，又如此坚定……反而是我很难决定。
    “决定好了吗？”一旁大岳丸反而率先开口。
    “当然了！”她因为找到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而发红的脸上，有着这么多年来我不曾见到过的开心。
    “那就去吧。”大岳丸带着鼓励的语气，“路上发生什么，千万要小心。”
    “嗯！我会注意的。”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们也要保重哦。”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该有什么想法，又要说什么？我看向了大岳丸，但他却并没有走出去，反而平静得和没发生什么一样。
    于是，我们只是慢慢地走在她的身后，看到她的身影渐渐地和一只猫的身影汇合。
    “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大岳丸开口说。
    “是啊，早就知道了。”
    “我已经通知蟹姬，让大家去和她告别了。”
    “这又何必呢？本来这一告别，再也见不到了。”
    “正是如此，才需要告别。”大岳丸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
    “……老实说，我没有你那样宽容。你知道刚刚我最想说什么吗？”我叹了口气，“我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她，告诉现在她才是最快乐的。她所追寻的，不过是虚幻之物。”
    因为蟹姬的努力，许多妖怪和人类都向着那只猫和她走过去。
    “……”
    “……我怕她难过，怕她哭泣。那样的笑容……我承认，我从未在铃鹿山上见过。可我担心，担心她一旦知道了那些，那些破碎的过去，又该怎么去面对。”
    “铃鹿御前。”大岳丸少有地喊了我的名字，“那是她的选择，况且……”
    “况且？”
    “正是她有追寻之物，我们才需要在铃鹿山。虽然能够认识新的人和妖怪，但只有我们知道她的真实来历了。她也说，她还会回来吧？我们应该做的，就只有祝福她，并等她回来。”
    “……”
    “家人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家人……吗？
    大岳丸也懂了吗？可沧海之原在哪呢？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想到这些，我便觉得自己不可能睡踏实，可我又无法和她说出那些过去。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与她说些话，但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姐姐大人！少主！”她站在铃鹿山的妖怪们和人类之中，笑着朝我和大岳丸挥手，“再见了！”
    那之后，铃鹿山的日出日落，便少了她的消息，风中没有她的音讯，但荒川的金鱼姬来拜访过铃鹿山。我很感谢出云国旧神将铃鹿山入侵京都的事进行改写，虽说到最后，高天原神明的结果只是变成了人们口中的传说，而不是完全消失。
    单是这个，我也从心里感谢着那位出云国旧神。
    从她离开后，我便开始和大岳丸，在每个晚上讲述她小时候的事情。大岳丸耐心地听着，不过，我会讲着讲着就想起了大岳丸小时候的事，然后停顿下来，沉默着直到日出。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她到底会不会回来？沧海之原在哪呢？
    我突然之间不由得难过起来，她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我的许多。
    可纵然是这样，她也是离开了铃鹿山。
    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
    铃鹿山只是起点，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或许还是我过于一厢情愿，将她和我们，和铃鹿山捆绑在一起。
    大岳丸时常会拿出她写的《铃鹿山物语》读给蟹姬他们听，我知道，他也在思念，只不过没有我这样明显。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一个雨夜，海风刮得急，大岳丸和我顶着风雨巡视着铃鹿山的周围，然后看到了她。
    -
    疲惫着、黏糊的、不成模样，干枯的躯体，衣物因为雨水紧贴，只不过是直立着行走的生物。
    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因为那团黏糊之物毫无只是依附在衣物和骨架上。
    “你是……”铃鹿御前先开口。
    我也隐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在我未能做出任何动作时，铃鹿御前却先一把抱住她往房间里去。我也立刻跟上，而那时，一种隐隐的刺痛从心中升起。如果那个时候说不，她是不是就会留在铃鹿山？
    可是如果那样做，自己也会后悔吧？后悔将她之后的所有，与铃鹿山联系。
    几乎是恢复了近一个月，才渐渐能够看得出原本的模样，而后，她醒了过来。沉默着，没有任何语言，既不索求，也不施舍。这样的状态让我想到一开始碰到的她。
    “总是这样，迟早会生病吧？”小蝶送完饭出来，忧心忡忡，“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少主，您也来看她吗？”
    “……吃得太少了。”
    “我也这么想。大家其实都在努力让她变回从前的样子，可是她既不出来，也不说话……”小蝶叹了口气。
    “我去试试吧。”
    我从小蝶手上接过饭菜，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从她变回人形之后，她便一直坐在角落边，青色发丝遮住了她瘦瘪的脸，只露出一双灰白硬挺的手放在膝盖上。
    “刚刚小蝶来喂了点饭给你……你之前可不是只吃那么点。”我将饭菜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她。
    “……”
    “你去平安京之前，在你的桌上留有《铃鹿山物语》和一个木雕小人……铃鹿御前没有拿，那我姑且认为那是你留给我的。我给蟹姬读过一点《物语》……”
    我其实并不知道说什么，劝解的话，大家都说过了，铃鹿御前也一定说过了。突然说起物语，也只不过是来到她的房间，想起了罢了。
    “你可能不知道，每次蟹姬听完都要说，‘怎么会是这样’，我那时也在想，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你究竟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情去写下那些故事呢？”
    “……远洋航行。”
    “……！”
    “祂们……呼唤着我。”
    “祂们……？是旧神吗？你……”
    “祂们……要带我走。”
    “——”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宽大的衣物因她的起身而垂下，她一点点向我走来。
    “祂们说……我的家在那里。”
    “在哪里？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她走到我面前，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我……哪也不去……我想要……留在铃鹿山……”
    “——”
    “但是……已经到极限了……”她细弱地抽泣着，“抱歉……少主……抱歉……姐姐大人……我不应该去追寻那些……”
    “没事的，我们会想办法——”
    “抱歉……在出发之前说的话……我做不到了……”
    她说着，而我感到额头上黏腻起来，垂下来的青色长发不断地如水一般滴落着，不等我伸手去挽留，她曾着着的衣物便瞬间落地。
    后来，天渐渐亮起来，铃鹿御前端着饭菜进来时，手中的碗筷倏忽落地——
    再也没有她的存在了。
    我知道她不属于铃鹿山，但从未想过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铃鹿御前的蛟龙血脉都没办法留住她，甚至消失的时候都没有任何预兆。
    这真的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吗？
    可即便是这样……
    纵然如此……
    铃鹿御前得知前因后果，对我第一次发火了，那之后，我好久没看到铃鹿御前了。
    “少主！”
    夏日的沉眠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搅碎，我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倦怠令我头晕目眩。
    “怎么了？姐姐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就是去远洋航行啊。”她带着兴奋说道，“一起去吧！带着铃鹿山，带着鬼船，带着大家，一起去远航！”
    相信这样的梦，一定传达到了铃鹿山的每个角落吧。
    所以……
    铃鹿御前也会回来吧。因为铃鹿山的呼唤、她的呼唤。
    声势浩大的远航，终于要开始了。多亏了蟹姬他们东奔西走，这样的远航才能迅速成型。
    于是，在鬼船启航的那天——同样是傍晚，铃鹿御前回来。
    “你看见了吗？你想要的远洋航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