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海中月（上）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在浮世为我带回了关于她的一切中，包括我所谓“遗失”的一部分——不，那里根本没有她的计划，我现在的遗失之物。
    为什么没有？还是说「她」连我会利用浮世回去树那里找计划都看到了吗？
    ……毕竟我不是她啊，毕竟我不是她。
    ……
    也无意成为她。
    正因为如此……
    事到如今再去寻求他人的想法属实对自己没什么用。若是有什么力量能让这具身体继续存在，哪怕是——
    “只有你在么？浮世呢？”旧神不知何时回来了，“算了，那家伙不重要。”
    “……这么快就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了？”
    旧神只有在夜晚才会回到我的内心中来。
    “……不，只是觉得有些事或许和你商量会更好。”
    “……刚好，我也有些事想要问。”我看着他坐在我的对面说。
    旧神愣了一下，垂下头想了一会，随后才抬起头：“如果我知道的话。”
    “这具身体被阎魔断定了只有一次可以活下去的机会，我想知道出云国旧神究竟和人，和高天原神明，和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到底有什么不同。”
    “若是以生命力开看的话，确实只够你再死一次了。不过，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旧神看着我问。
    “……”
    “……”他移开了眼神，“出云国旧神的力量是通过孕育你的那棵神树代代继承的，也可以说是来自出云国所在的那片土地。因为土地孕育着神树，神树诞生了我们。原本仅凭初代之后的旧神力量，你是没办法活到现在。出云国旧神早就消失在了千年前，但你继承了初代的所有。初代的力量是从神之地的那棵树上获取，是祂们赐予的力量。”
    “既然如此，初代怎么会被人类的一杯毒酒杀死？”
    “力量是力量，躯体是躯体。初代的诞生本就模糊，从混沌中来，那最初的形态也必定不是人类模样。连带之后的旧神降临，都是以果实的方式出现……嘛，你有没有想过出云国旧神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吗？”
    “全知全能的祂们离开后，化为世间万物之后，便有了旧神……？”
    “是的，作为祂们的继承者出现。那么，为了继承者之后能够更加顺利地和祂们相聚……那种程度应该是「同化」，其本质就永远不会变。所以躯体一类，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重视。因为迟早要回归，所以并不需要太过坚强的躯体。这也是「她」能轻易将自己分解的条件之一。”
    “……或从一开始，出云国旧神的躯体便早已回归，只不过外表上还是人类模样。”我说着便站起来了，“那么，要和我商量什么呢？”
    “……你刚问出云国旧神和人类，和高天原神明有什么不同……恐怕也只有祂们。”
    “祂们……？”
    “我们拥有祂们。”
    “什么意思？”
    “我们拥有全知全能的神明，不，准确些是我们可以使用祂们的可能。”
    “使用……？”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即便是被‘使用’，也是心甘情愿。不过，祂们比没有自己的意识，所以不会！无缘无故地被使用。只有孩子某种东西强烈到吸引祂们——”
    “做什么都可以吗？”
    “也许吧。”
    “这样模糊的答案……”
    “所以我打算试试。”
    “……？”
    “回到过去，创造出未来，代替这个世界。虽然一开始的想法是创造出另一个世界，把你直接扔过去，但少不了会出什么意外。所以，还是直接替换好了。”
    “但是替换的意思——”
    “意思是只要你点头同意就可以了。反正现在的局面，你没办法做出决定。无论是帮助哪一方，你都会很痛苦。不如去逃避，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
    旧神朝我走近了一点：“我说过，这本不该是你的责任。旧神的延续，或是初代的，这并不是你要承担的。”
    他一点点靠近我，试探地伸出手，随后才将我拥入怀抱。
    “抱歉，让你承受了这么多。不要沉默，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甘，但是那些不甘，在那个未来，在那个世界里，会全部消失。”
    “但是……为什么？”我任由他拥着我，内心则在拼命抑制着幼年的依恋。
    “因为我想让你活下去，让你开心地活下去。从那个洞开始了第一次死亡，被天羽羽斩刺穿神格的第二次死亡，逃脱狭间后分解自身的第三次死亡，之后是轮回成为源稚紫五岁妖力暴走的第四次死亡，再入狭间的第五次死亡，红缨歌坊的第六次死亡，伪神期间的第七次死亡，日轮之城的第八次死亡，做完天域之梦后的第九次死亡，以及阿云梦中的那次死亡，共十次。”
    “……”
    旧神松开我，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握住我的手：“你是我的孩子，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旧神，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全部，我的生命。”
    “可是……”额头上的温热让我有点想要逃离，手也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可是……可是我已经长大了……”
    旧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
    “我真的……”
    ……长大了。
    真的……么？
    如果是那样，我还没办法做出决定吗？如果是那样，我还会迷茫吗？经历了那么多，我却还是没有成长吗？
    “真是的……没有在嘲笑你的意思。”旧神的手温柔地从我的发顶，顺到垂在背上的发梢，“本来想强行告别，不做这些让你觉得难为情的事，不说这些话。可那样的话，做了之后你会不会抱怨一下呢？连问都不问，就把你丢下，那样岂不是和千年前一样？”
    “那样的话……我肯定会生气。”
    “嗯哼，是吗？不过，会慢慢忘记吧？”
    “……”
    “怎么样？你愿意吗？”
    “我愿不愿意……我去了那里，一定会开心吗？”
    -
    你问的问题，我当然也想过了。所以一开始就想要把你的记忆封存，再让祂们把那个未来更改。这样的话，你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吧。不过这样一来，又是我独自一人去做了决定。相信你也还是会生气难过吧，所以我将这个想法对你说了。
    “封存记忆？”
    “嗯，到时候我会把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封存，你会在那个未来中成长，至于身份嘛，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看着我，眨眼了好几次，却没有说什么。
    嗯。
    我知道的。
    你一定在挣扎吧。
    你一定有所不甘吧。
    你一定很痛苦吧。
    可是，这只是暂时的。只需要熬过这一段时间，你就会到达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我保证——这比你继续痛苦，我觉得更为值得。你最终点头了，我也终于能毫无顾忌地为你做点什么了。
    我知道的。
    倘若有一点点的风声，透露出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的秘密，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寻找。初代就是这样，所以才死于那杯毒酒。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会让某种东西深深扎根于你的心底。
    ……如果你知道了，又要怪我了，怪我又擅自主张来支配你。可我却是想了好久好久啊。记忆封存不可能会那么长久，我知道的。因为我很清楚，除非你自己封存，否则，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迟早会再次苏醒。
    但愿我这一次没有做错决定，不必再像出云国村那时……
    -
    “你说的这些，她自己知道吗？”
    “当然是知道了。”我看着眼前这位铃鹿山之主，有些拿不定主意。
    铃鹿御前垂了垂眸，看向了一旁的大岳丸：“你觉得呢？”
    大岳丸却只是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喂——”
    铃鹿御前不满也没办法，到底只看得见一条尾巴了。
    铃鹿御前看向我：“我要见她。”
    “……也好。”
    自然也好。
    于是，我回到内心与她说明情况，她也答应了。所以我在内心等着，等着——
    直到她再度出现，与我点头说：“他们同意了。”
    我便再次出去，把整个过程与他们说明。几天下来，总算在晴明他们开启法阵之前做完了。
    从铃鹿山回去和晴明他们赶去会面时，我不由得伸了个懒腰：“这样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这话自然不是问我自己了。
    “不知道，也只能这样了。”旁边的他很知趣地回答说。
    “阿夕。”我看着他，“这一切是祂们的意思吗？”
    “什么？”他似是非常困惑。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黑发青年的蓝色眸子微动：“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帮她。也可以说，这里面没有祂们的意思，也或许是有，毕竟祂们没有阻止我。”
    “最高是这样。不过，你说的那个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他摇头。
    “该走了。”晴明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见阿夕没有再说的想法，便朝晴明那边走去。他停在原地看我，那眼神平静，眷恋，还带着某种不明所以的羡慕。
    ——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妖怪吗？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祂们会选中他？
    在迈入法阵前，我不顾荒的警告，回头看阿夕：“那么，这是她真正的未来吗？”
    “——”
    那一瞬间，我看到阿夕脸上露出了晦暗不明的神色。既然我能够改变未来，那便说明，还有其他的未来。
    可惜，我没有办法去知晓其他的未来，只能按照现在既定的路线一路走下去，并相信着，那便是她应该得到的未来。
    “如果可以——”
    我听到了那个青年急促匆忙的声音，于是再次回头。
    “如果可以，请将我从那个世界抹除，不要让我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到黑暗将他一点点吞没，最后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虽说有愧疚，但我更多的却是怀着对你的爱意，踏上这片黑暗。如此坚信着，如此向前而去，直至回归于祂们，而祂们会回应我，如同我回应着你一样。
    不要害怕，也不必悲伤。
    因为……新的世界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