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已不能容许他们活在还有希望的世界里

    孔涛罗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境的内容多种多样，有长街夜行，刀光纷乱，有桃花灼灼，佳人倚门回首，有少年意气，刀剑相争……
    无论梦到什么，梦中出现的场景，总是围绕着三种事物。
    准确来说是两个人，一把刀。
    回想起方才看见的景象，孔涛罗洒脱豪笑道：
    “我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够和一名追随过岳王爷的武人交手。”
    正如现在的叶横舟与孔涛罗一样。
    纯阳真气随臂振出，细光凝练，如一根明亮晶莹的金色雨线，破开窗户，从圆孔般的空洞中，远去三丈。
    今天，刘豪军特意传出消息，将战场选在此地，就是打算引来曾经的青云帮旧识，以及激烈的比武斗剑，试着唤醒孔涛罗曾经的记忆与神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总裁，你现在感觉如何。”
    第二刀，两大顶级高手被立劈当场，血洒长空。
    大卫用一对铁手按住叶横舟的肩膀，面色激动至极。
    拥有孔涛罗记忆的他，自然明白，这位青云帮豪侠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什么。
    见他如此神勇，大卫心中更是振奋，还不需要叶横舟开口询问，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目前情况和盘托出。
    可不悔，却并非无愧。
    那正是曾经在桑城杀手榜长期居首的杀手组合、“天残地缺”。
    一具赤裸的身躯泡在维生舱中，上面遍布各种接缝，各种仪器被无数电缆相连，围绕着那具维生舱摆放。
    可严格来说，死的不是孔涛罗，而是孔涛罗的肉身，他的头颅被刘豪军在暗中保存了下来。
    那人宛如缕缕青烟聚成，飘飘渺渺，像要随风化入天地间。
    他们埋伏在这里，本是为了暗杀刘豪军这个风头正盛的桑城义肢公司总裁。
    ——事实上，这才是他布下这一局，最重要的目的。
    但两个炼神层次相当的高手，在抛弃一切，进行完全的精神争斗时，就免不了要受到对方的影响。
    什么扫清桑城里的反对势力，什么彻底驱逐荒坂集团，都不过是附带的而已，对刘豪军来说，孔涛罗就比这一切都要重要。
    刘豪军便安排他成为了自己的贴身保镖，希望能够通过日积月累的相处，唤醒这位挚友的记忆。
    只能希望自己死后，瑞贝卡能劝住这个便宜徒弟，别做什么傻事吧。
    原来在叶横舟与诸多高手，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与刘豪军展开决战时，荒坂集团已经调集人手，对桑城义肢公司公司发动了总攻。
    曾经如可软可硬、如臂指使的心神异力，也变得迟钝、迟缓起来，就像是一把沉重的大锤般，难以运用自如。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识海中激荡的浊流变得澄澈，思绪也越发清明。
    那并非是任何凶意，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
    叶横舟也明白了，十多年前那场大战的真相，至少在前半段和梁力为所说相符。
    ——方才的他，并未真正濒临绝境。
    两人争斗至此，已是两败俱伤，神魂消散在即，孔涛罗纵是本我回归，也最多只能维持短短数息时光。
    叶横舟抬起手，试图去拍孔涛罗的肩膀。
    叶横舟能够免疫大卫的影响，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神修为差距太多。
    虽然知道，这很不可能，但叶横舟此时此刻，也没有多余力气去管了。
    刘豪军使用被当时视为禁忌的魂魄转写技术，将孔涛罗的意识转移到了一具“内功驱动型”义体中。
    叶横舟在心中默念。
    在“魂魄转写”的过程中，孔涛罗的意识陷入到冥冥茫茫的空洞中，可就是在这种境界里，他的精神却超越了物质的限制，抵达了一个不可知的高妙境界中。
    孔涛罗转过目光，看向叶横舟，笑得极为温和。
    这明悟一起，孔涛罗混乱的识海中，就像是升起一股微光。
    大卫在和叶横舟分别后不久，终究因担心场中变化，折返回去，却正好撞见伤重的包租婆、包租公等人，便结伴返回城寨。
    ——
    毕竟身为青云帮中人、身为武林侠客，又有几个人不佩服风姿绝世、精忠报国的岳武穆岳王爷？
    换句话说，孔涛罗是把自己生存的希望，让给了叶横舟。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瘦弱老人，正捧着虚拟终端，在其中写写画画，他抬起头，望向那具身躯，有些担忧地问道：
    看着这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孔涛罗，叶横舟叹了口气，由衷抱拳道：
    “对不住了。”
    叶横舟平生最喜欢和这种好汉交朋友，可一想到这样的人，竟然被自己的疯癫师弟和病娇妹妹迫害至如此境地，他就觉得心中极其不是滋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不吐不快。
    一把狭长唐刀。
    孔涛罗能办到这点，至少证明一件事。
    更不代表叶横舟心里不憋屈。
    这一招，叶横舟曾经面对过。
    正因这份难以斥诸于口的恋情，孔瑞丽才会在苦痛煎熬中寻死。
    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却变得不再灵敏，就像是老旧的电视般，不仅画面模糊，甚至还伴随着闪烁和花屏。
    即使不能得见岳王，但能与一位岳家军旧部交手，也足慰平生矣。
    就像叶横舟曾经以心神异力干涉大卫脑域，却最终给他留下深刻影响一般，心神层面的争斗，本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换言之，妹妹的死，竟然都是因为自己！
    明白这个事实后，孔涛罗心神大乱，被刘豪军一剑斩中，凄惨战死。
    纵然只是虚拟形象，谢逸达依然能够感受得到，刘豪军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浓烈燥气，他虽然激烈克制，但仍是忍不住面容扭曲、狰狞。
    包括来自俄国、欧罗巴、美洲等地的大公司和本地苟延残喘、生存空间越发狭小的帮派。
    刘豪军没有在意“左道钳子”的一举一动，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大厦之外，神情无比专注，仿佛除此之外，一切事物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但今时今日，梦境却变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并非是“纯阳一气”，而是某种凝练锐利的刀剑锋芒。
    正是戴天流·贯光迅雷。
    以他的性格，自然无法坐视叶横舟因此而战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以斥诸于口的请托。
    孔涛罗的确是因妹妹孔瑞丽被妹夫刘豪军谋害一事，悍然闯入桑城义肢公司大厦，独对刘豪军与三大青云帮香主。
    “何必如此，若不是有你出手相助，我还不知道要浑浑噩噩多久。”
    低头看着双手，叶横舟怔怔出神。
    最后的最后，叶横舟又想到了大卫，忍不住摇摇头。
    一名目光柔情似水的少女。
    好在，他对刘豪军还有着些许印象，能够听懂这位总裁的简单吩咐。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孔涛罗哈哈大笑，然后伸出手，推了叶横舟一把。
    孔涛罗觉得，这一切事端都是自己引起的，叶横舟只不过是被卷入的无辜过客。
    若是再次面对豪军，或是……瑞丽的话，我恐怕很难下手吧，叶兄，就拜托你了……
    一刀破招，一刀取命，轻松的不能再轻松。从此，江湖上便有了“终极杀人王”的赫赫声名。
    ——孔兄，这就是你留给我的礼物吗？
    叶横舟知道，自己能够苏醒过来，完全是因为孔涛罗的馈赠。
    因为在他心中，也有万种思绪翻腾不已、起伏不定。
    可这些问题，却没时间得到答案了。
    看着喜不自胜的孔涛罗，叶横舟没有回话，只是叹息。
    他能感受到，有一股精纯且浩瀚的心神力量，正不断从手臂处，涌入自己的魂体中。
    “唉，这操蛋的人生，孔兄，等到了下面，咱们一定得喝一杯。”
    和荒坂集团一起行动的，还有诸多被桑城义肢公司压制许久的诸多势力。
    在一旁，端着枪警戒车外瑞贝卡也不禁回过头，看了眼叶横舟。
    “老师，您终于醒了！”
    “叶兄，你这提议，我就十分喜欢！但，那不是现在，这顿酒，还是押后吧。”
    在刘豪军某次外出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孔涛罗忽然暴起，撕开整辆悬浮车，掠至一个街区外，对着两个正在卖唱的瞎子悍然出手。
    岳帅、小云，抱歉，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喝次酒了。
    他是先用“六尘散魄无缝剑”，把自我意识完全剥离出来，再将全部的心神力量，连带着所有记忆、武学经验、一起打包传进了自己体内。
    忽地，车身猛然一抖，叶横舟眉宇一扬，右手自然而然地捏成剑指。
    在短暂的适应后，叶横舟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高速飞驰的悬浮车上，周遭处处火光，烟柱直冲天空，风中隐约传来枪声与惨叫声，夹杂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
    ——这座城市，仿佛正在燃烧。
    孔涛罗梦见角声满天，长烟落日，铁衣铮然，刀剑横陈无主，尸骸遍野成山，但见一人单骑踏阵，登锋履刃，斩将夺旗，锋锐为天下冠。
    孔涛罗忽然抬起头，他的眼神不再空洞，却仍是木然、呆滞。
    叶横舟猛地睁开眼。
    重要得多！
    老燕、小关，希望有朝一日，你们也能跳出来。
    叶横舟有些不解，却骤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大力，猛地向外拖拽出去，眼前所见，尽成一片浮光掠影。
    现实世界里。
    两人皆是内功深湛至极的内家好手，能以乐曲杀人于无形，号称“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实是江湖中一等一的暗杀好手。
    孔兄，放心吧，我一定送他们下来陪伱。
    面对那张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脸容，可孔涛罗心中却生出股古怪的亲切感，隐隐约约，却难以自抑。
    在对决中，孔涛罗从刘豪军口中，得到了一个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的真相。
    察觉到他的动作，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来。
    如果不是生命消散在即，孔涛罗真是恨不得与叶横舟痛饮三百杯，把酒言欢，他实在是有太多问题想问了。
    一发小型导弹被凌空点爆。
    即使是当初已换上内功驱动型义体，在正面对决中，稳稳胜过孔涛罗一筹的刘豪军，若是猝不及防地对上这两名绝顶高手，恐怕也要费一番手脚才能将其解决。
    苏醒过来后，孔涛罗的精神，却始终是半癫半疯，痴狂迷乱，难以交流。
    刘豪军这才意识到，这位挚友在经历此番变化后，不仅是战力成倍增长，还拥有了种种寻常武道难以想象的奇能。
    蛟龙的一举一动，都能沟渠改道，甚至是彻底崩解，但沟渠却很难对蛟龙造成什么影响。
    立体屏幕投影出刘豪军的形象，可这位一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总裁，再没了以往那种优雅的风度。
    却在回旧城区的道路中，惊见战火纷飞。
    冥冥中，孔涛罗意识到，这似乎正是自己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物。
    ——他的妹妹孔瑞丽虽与刘豪军订婚，心中深爱的，却是他这个顶天立地的兄长。
    谢逸达背上冒出冷汗，继续投身于操作中。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叶横舟也绝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
    恍恍惚惚中，他想到一句少年时曾反复背诵过无数遍的词。
    他睁开眼，只见四周暗沉，唯有一条模糊人影。
    换句话来说，叶横舟算是亲手杀掉了这个一生凄惨的悲情英雄。
    孔涛罗这话说得极为真心实意。
    无论最终诉求为何，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目标，就是要趁着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将这尊统治桑城数十年的庞然大物，一举推翻。
    爆炸与死亡，毁灭与混乱，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爆发。
    看着这幅场景，叶横舟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目光坚定。
    可一次事件，改变了刘豪军的态度。
    自从练成“第六识”后，叶横舟所有感官收集到的信息，都能够以画面的形式，浮现在识海中。
    他们都在这短暂却激烈的争斗中，深深认识到了对方的一切。
    叶横舟甚至都忘记了【主神】交托的任务，也忘了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只是纯粹地为孔涛罗感到惋惜、愤怒。
    但现在脱胎换骨、疯疯癫癫的孔涛罗只出了一刀，就将“天残地缺”的“一曲肝肠断”破了个彻彻底底。
    归复本我性情的孔涛罗，实在是一名胸怀广阔、气度不凡，极其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汉子。
    桑城义肢公司大厦，秘密实验室。
    看着这样的孔涛罗，叶横舟没有说话。
    言语间，他的思绪飞向遥远的南宋世界。
    刘豪军也明白了孔涛罗随时可能暴走的特性，便不再让他担任自己的贴身保镖，而是将他转移到了这座位于郊外、人烟稀少的“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里，进行保护。
    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脑子里就像灌满了铅一样，无比沉重，有股强烈而沉闷的钝痛感。
    ——那正是梦中的自己。
    一个俊美到近乎秀丽的男人。
    可天残地缺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隔着一个街区，察觉到自家兄弟二人，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沉凝杀意。
    黑暗中，光影晃动。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悄然舒展身躯，等待着、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盛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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