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黎志晓（六）

    坦白说，黎志晓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和一个刚认识的，自称是医生的人，说出这一切。
    但在倾诉的过程中，他渐渐明白了。
    人有的时候，有些话在陌生人面前，反而可以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如果这些话和认识的人说，他恐怕连哪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将所有的话语全部都告知眼前这个名叫戴维的男人后，说：“你觉得，我是疯了吗？我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需要去医院检查？”
    其实说这句话，他根本不是希望对方给出什么确切的医疗诊断。
    他只是希望，对方可以告诉他，自己没有发疯。
    只要他可以这么说，那就行了。
    戴维听到这番话后，沉默了许久后，说：“我先确认一件事情。这不是什么整蛊节目吧？这周围不会有人在偷偷拍摄吧？”
    “没……没有……绝对不是。好吧，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思……”
    “那你确定这不是你编出来的穿越重生小说题材？”
    “啥……啥穿越重生？”
    “网文不都这样么，男主角一觉醒来，穿越重生，然后周围的世界都变了，虽然父母还是那个父母，同学朋友还是原来的同学朋友，但是整个世界焕然一新。比如说……《全球高武》你看过没？”
    “没有。”
    黎志晓这种看新闻都只看电视新闻的人，怎么可能会去看什么网络小说。
    “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有系统了？要有金手指了？要有老爷爷了？”
    “系统？什么系统？电脑系统？”
    “就是，比如说，脑海里出现‘叮’的一声，说什么‘系统已经激活，现在向宿主发布任务’……”
    黎志晓也是明白了。
    对方以为自己是来消遣他的。
    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相信啊。
    “你别说，这个故事题材还蛮有趣的。”戴维接着说道：“我觉得你可以按照刚才那个思路考虑去写网文，不过你记得，一定得给主角加金手指，你这个剧情，听起来太虐主了。好了，我也坐得差不多了，就先走了。”
    黎志晓叹了口气。
    也是，这些话，怎么听，都不可能有人信的。何况，是一个陌生人说出来的。
    自己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眼看着那男人走出很远，他也站了起来。
    此时，他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他还没吃午饭呢。
    就算是早饭，也是在警局随便对付了两口而已。而现在，顿时变得饥肠辘辘起来。
    商场的这个楼层，餐厅的数量也不少。现在他肚子也饿了，所以，去哪里吃，他也都无所谓。
    他随便进了一家餐厅，拿起菜单，点了几个菜付了钱，然后就等服务生上菜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刚才那个男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位置。
    而他的前面，则坐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长得很是好看，五官看起来有点像混血。
    因为距离不算远，他可以清晰听见二人的对话。
    “亚璐嘉，我刚才遇见一个人，和我说了个很有趣的……故事。”
    此时，那名叫戴维的男人，因为背对自己，所以没有发现他就坐在这里。
    “什么故事？”名叫亚璐嘉的女子漫不经心地翻开菜单，说：“他是拉你进传销组织，还是说有亲戚重病缠身让你给点钱？”
    “我也不知道。他的话还蛮有意思的。他说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可是说起话来很有条理，不像是精神病的样子。不过我也不是精神科医生，不太懂……”
    “反正距离上菜还有时间。你不如说说呗，就当打发时间了。”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今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
    此时的黎志晓只觉得尴尬到了极点，要不是已经点了菜，付了钱，他恨不得直接就出去了。
    但随后，他开始注意到……
    那个叫做亚璐嘉的混血女子听着自己的经历，面部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放下菜单，到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戴维似乎也明显发现了亚璐嘉的表情变化，说：“你，你这表情……”
    “继续说，不要管我的表情。”亚璐嘉则追问道：“警察说，他的妻子就是这个他声称根本不认识的女人。然后呢？”
    “然后，他就……”
    戴维将黎志晓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亚璐嘉。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亚璐嘉又继续追问：“你刚才说就是在这个商场遇见的他？”
    “是……但可能已经走了。”
    亚璐嘉咬了咬牙，说：“这种事情，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就是真的疯了……”
    “那，第二种可能呢？”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质，就有一点严重了。”
    “他……难道说是，该来我们医院就诊的患者？”
    “不见到他本人，我没办法判断。”
    黎志晓思索了许久后，正打算要走过去表明身份，忽然服务生走了过来，将他点的其中一份菜摆在了桌子上。
    而随后，他就听到亚璐嘉说道：“如果他是来找我就诊的话，那么，我首先会劝说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宣称‘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妻子’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任何人发现，‘他记得自己的妻子早就已经死了’。”
    这一刻，戴维显然明白到了什么。
    “他的……那个所谓的‘妻子’，难道是……”
    “暂时还不能下这样的诊断。那个‘妻子’，也未必就是诅咒的本源。或许，诅咒的真正源头另有所在。但目前能做的，就是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去让那真正的诅咒源头发现他的‘不对劲’。”
    “他，他现在再伪装也没什么意义吧？毕竟他已经……”
    “你应该学习过我们医院的课程吧。你该知道，无论怎样的诅咒，一般不能迅疾地杀死任何患者。诅咒从无害到能夺取人的性命，是有一个过程的。所以临床上，还是门诊患者比急诊患者要更多一些。”
    “所以……”
    “所以相对的，如果是可以将人的记忆影响，甚至篡改现实的诅咒，相对的，在真正可以诅咒他人灵魂的过程，也会更缓慢一些。这个过程，是进行治疗的最佳时机。”
    黎志晓顿时懵了。
    他是不是疯子，他不知道。但现在看来，这两个人，绝对是疯子，绝对是有妄想症吧？
    他低下头，开始吃饭。他是不想和这两个妄想症患者有什么牵连了。
    吃着饭的时候，戴维又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呢？我也算是你的未婚夫吧？而且……”
    “你倒是在感情上已经全然接受了自己是我的未婚夫这一点了嘛。”
    听到这里，戴维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有没有接受这一点，你是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吗？”
    “你不在乎我是一个寡妇了吗？你也不在乎成为浮士德家族的赘婿吗？”
    听到这里，黎志晓又觉得这两人说话听着也条理很清晰。不过随后想到，精神病说到底也分各种类型，未必所有的精神病都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我……”
    “好了，这种风花雪月的台词就不要说了，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我对你的需求是什么，你该很清楚。”
    过了许久后，他又听到戴维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觉得，那个患者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什么？”
    “我不觉得你是会对一个都没到医院里来就诊，甚至你都没有面诊过的患者那么上心的样子。我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你并不喜欢灵异医生这份工作。”
    “会喜欢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我并不是能选择的情况下，才当灵异医生的。我母亲死了以后，都连一个名分都没有，我的存在，只是继承灵异医生的工作，然后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罢了。”
    “你刚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说……你在戴伦家族获得了一些信息……那个男人，说自己妻子变成拉尔另外一个人的那个男人，和你在戴伦家族获得的信息有什么关系？一般来说，医院内部的不同科室，都会共享病例和临床经验，医院官网也都可以看到各种论文，哪怕两三百年前的论文也可以阅读，以你的权限大部分应该都能看得到，毕竟你的父亲就是666号医院的副院长。”
    他们说的这些话，黎志晓听得一头雾水。
    灵异……医生？？？
    “戴伦家族内部才能获得的信息，是不是和达蒙·戴伦在恶魔科的研究成果有关？”
    “谈不上成果。”
    “那个男人，他究竟遭到的是什么样的诅咒？我们或许有办法把他找到。”
    “也许他就是一个纯粹的精神有问题的人。”
    “如果他不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那他遭遇的是什么诅咒？”
    戴维的语气变得愈发肃然。
    而听着如此荒诞的话，不知道为什么，黎志晓竟然开始听得聚精会神起来。
    “你没必要知道。”
    就在此时，黎志晓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刚才把手机的静音设置改回来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来电的人是刘刚，于是选择接通。
    “喂，志晓。刚才，曼歌打电话给我了。”
    “我……那个，刘刚，她，打电话给你了？”
    “是的。”
    “她……怎么说？”
    “你们吵架了是吧？我听她的语气，感觉你们之间这次是吵得有些厉害啊。我印象里，你们结婚到现在，都没有怎么吵过架。她刚才又给我发了条微信，说她打算先到她闺蜜家去住。说，让我转告你，因为她打电话给你，你都不接。你们到底是闹到什么地步，发展到她要和你分开住？”
    黎志晓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菜，此时，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和刘刚解释。
    “你的印象里，我们结婚到现在，都没有吵过架？”
    这是他妈的……
    哪里来的印象？
    尤其是结合刚才那两人，一口一个“诅咒”，愈发让黎志晓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是啊，你们一直以来都是模范夫妻……”
    “刘刚。那你和我说说，你印象里，过去的我和她，是什么样子的？”
    他很想知道，在这个仿佛自己“穿越重生”了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你到底怎么了，志晓？”
    “好，这样，你不说，我说。”黎志晓抓了抓脑袋，说：“刘刚，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是什么时候，尤其是我最难过的那一阵子，都是你陪在我身边的。甚至，就在几个月前，你……”
    他想说，就在几个月前，他还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来相亲。
    出于对好朋友的礼貌，他去和那女孩子见了一面，但也没发展下去。
    那时候的记忆，他依旧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
    “几个月前？几个月前怎么了？”
    他知道，就算自己去问，也什么用都没有。
    刘刚肯定会说，他根本没有帮他介绍过什么女朋友。
    他已经阅读过和刘刚的聊天记录了。
    那里面完全是另外一个黎志晓，另外一个刘刚。
    一个极端荒诞的世界。
    如此看来……真就犹如诅咒。
    “刘刚，我，我今天晚上能来你家住吗？”
    “不是，你们难道真的是要分居？你们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吵到这个程度啊？”
    “刘刚，你别问了。是兄弟，就什么都别问了。”
    “你难道……”
    “没有出轨，没有家暴，没有第三者。”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好，好吧，你要是要来那就来吧。不过，我还是劝你，有什么事情，就及时沟通，你们两个这样下去，真的会出大事的。”
    已经出了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了。
    对现在的黎志晓来说，这是一个“陆曼歌”已经彻底消失的世界。
    他在网上找遍了所有自己和曼歌过去的社交账号，但是找不到一张属于她的照片。
    一张都找不到。
    那个陌生的女人完全取代了陆曼歌的存在。
    真的……宛如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