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栖梅（I）

    但两人对视之际，她改主意了。
    上次这人怎么骗她来着？
    不是胡扯什么老母、妻儿吗？不是头一回吗？不是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干了吗？
    行吧。
    江沅不动声色往前走。袖筒中，手腕倏然用力一转。
    哎呦——
    快腿王脑门上原本若隐若现的汗珠，瞬时就跟小溪似的淌下来了。
    手腕脱臼，是……真的疼！
    江沅放慢脚步，掸掸袍袖。
    霍桐回身：“江贤弟？”
    江沅快走两步跟上：“方才遇到个旧友，打了声招呼。”
    “旧友？”霍桐一怔，往身后看看。
    不远处，一人身材细瘦，呆立在原地，眼含热泪。
    霍桐点点头。
    看来是情深意笃的好友啊！
    ……
    “就送到这里吧。”霍桐停下脚步。
    “那好。”江沅看一眼不远处的悦来客栈：“霍兄慢走，有机会下次再聚。”
    “我与江贤弟甚是投缘。”霍桐淡然笑笑：“来日再会。”
    直到看着江沅的身影消失在路口，霍桐方才转回身，折了个方向，朝东平街的驿馆走去。
    走至街角，一人闪身而出，快步行至霍桐身旁，低声道：
    “侯爷。”
    霍桐点点头。
    他这几日出门，看似独来独往，实则每回海启升都暗中跟随在身侧，护着他的周全。
    “侯爷身边那位公子……”海启升斟酌一下用词：“来路不明。侯爷还是离此人远些。”
    方才路上发生了什么，霍桐不知道，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少年有功夫在身，下手又快又狠。
    最关键的是，那一身功夫……看起来都是歪门邪道。
    说得委婉点儿，是来路不“明”，说得直白些，那便是此人来路不“正”，十分可疑。
    侯爷素来谨慎，怎么会跟这样的人走在一起，甚至……还称兄道弟？
    霍桐笑笑，对海启升的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驻足回头，朝江沅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
    接到宣使臣入宫觐见的圣旨时，霍桐一行人已然在平津城待了十余日。
    接见之地，不在皇宫，却是在栖梅围场。
    栖梅围场在平津城东郊，此地水草丰美，风景秀丽，是大梁皇帝御用的狩猎场。
    之所以名为“栖梅”，是因为围场中有一片广袤的梅林。每年冬春交汇之际，繁花盛开，灿若云海，宛如玉林琼花的仙境一般。
    眼下，正是梅花开得最艳的时候。
    几辆马车徐徐而行。
    清风拂过，旌旗招展。
    骆韶衡抬了抬手，李荣立刻会意，让人将马车停下。
    “云安侯觉得此地风景如何？”骆韶衡问道。
    “书中常言：景趣满前，应接不暇。”霍桐朝那片粉白云霞望一眼，对骆韶衡道：“今日算是眼见为实。”
    钟山紫气，掩映黄屋。景趣满前，应接不暇。
    说的是景，颂的却是皇家威仪。这半句话用在这儿，可谓是恰到好处。
    霍桐的回答，让骆韶衡心里很是愉悦。
    在宣召西戎使臣觐见之前，骆韶衡曾经以为，霍桐能够官拜云安侯，不过是因着父辈当年的功劳。可他今日见了霍桐，暗暗观察此人的言谈举止，方才明白，霍桐年纪轻轻便位高至此，是有道理的。
    博学机敏，不卑不亢。
    见着骆韶衡心情不错，霍桐试探着问道：“西戎王的信笺和盟书已呈递多日，不知陛下是否已经看过？”
    他来平津城不是为了一览大梁风光，而是肩负着两国和谈的重任。此事拖的愈久，变数愈大。
    “朕请云安侯来栖梅围场，乃是为了解闷遣怀。”骆韶衡笑笑：“今日，不谈国事。”
    西戎王的亲笔信和盟书，他自然看过了。
    梁州十六城，西戎王想要其中四座。
    当然，盟书中还有其他几条让骆韶衡不是那么满意，但那些都是小问题，这四座城池是最让他犹豫不决的。
    四座城池在大梁和西戎边界，几代人之前，确实是西戎的领土，但如今住在这四座城中的，大部分都是大梁人。
    这件事，他须得仔细斟酌之后才能给出答复，但老把西戎使臣晾在驿馆也不是个办法，是以骆韶衡今日借着来栖梅围场散心的机会，宣召西戎使臣同往。
    解闷遣怀，不论国事。
    霍桐对此自是心领神会。
    把一行人安排在驿馆后，大梁皇帝迟迟不宣召他觐见，霍桐便明白，骆韶衡定是对盟书中的条约有所不满。
    但做为使臣，他的权利有限，只能把西戎王的意见传达给大梁皇帝，并尽力从中斡旋，促成和谈一事。
    “栖梅围场原本是个狩猎的好地方。”骆韶衡朝远处望了望：“只是赏景，未免无聊。”
    说罢，他朝李荣看一眼。
    李荣会意，转身去车中取了支朱笔，走到百步开外几棵大树旁，在树干上用朱笔圈画出几处。
    霍桐与站在身后的海启升对视一眼，两人均是不解其义。
    不是说狩猎么？这是做甚？
    不多时，李荣领着几个身背羽箭的侍卫来到近前。
    “在使臣面前，不宜见血。”骆韶衡看向霍桐，笑着道：“今日便只圈木为靶，让他们几个助兴罢了。”
    听他这样讲，霍桐方才明白过来。他朝那几棵树看去，百步开外，几处朱笔的圈记不过铜钱大小。
    “倘能射中，可称得上是百步穿杨了。”
    两人说话间，几个侍卫已然依次排开，拉弓搭箭。
    几声弦响之后，白羽箭带着风声，直奔几棵大树而去，速度快到只能看得见一道道残影。
    支支入木，箭无虚发。
    没等骆韶衡开口，李荣便一路小跑着过去，将几支箭一一取下，复又折返回来，将箭呈在两人面前。
    箭头上犹带着朱笔的墨迹。
    “大梁当真是人杰地灵，高手如云。”霍桐不吝溢美之词：“实是令人大开眼界。”
    骆韶衡闻言，朗声笑道：“不过是几个殿前侍卫，雕虫小技罢了。”
    殿前侍卫倒是不假，但这几人，个个都是他特意着人挑选的神箭手，在一众侍卫当中，可谓是百里挑一。
    此次围场之行，虽说是散心遣怀，但怎么也不能在西戎使臣面前失了面子。
    “朕闻听西戎男儿俱善骑射。想来云安侯身边的随从，亦是个中好手。”
    骆韶衡的目光落在霍桐身后几人身上：
    “不若……让他们与朕的这几个侍卫，切磋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