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静云寺（IV）

    “叶蕊……”
    “你还好吧？”
    ……
    几个平时与方叶蕊亲近的姑娘凑上前来。
    “……”方叶蕊嘴唇青紫，上下牙直打颤。
    “行了。”骆云宁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搀她回屋换件衣裳，暖暖身子。”
    可不是么，方叶蕊这会儿裹着身水鼠皮，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一阵风就能把人给送走了。
    “叶蕊，我搀你回屋。”侯清佩赶紧扶住方叶蕊。
    平日里，就数她同方叶蕊玩得最好。
    眼见着“水老鼠”拖着水渍飘飘乎乎走远，骆云宁沉下脸：
    “都还站这儿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屋，回屋去！”
    她是郡主，又是皇上的堂妹，说出话来，众人不敢不听。
    是以姑娘们都悻悻转身，三三两两往回走。
    江沅把苇杆扔回塘里，拍拍手上的草渣，刚走下桥，便听得一声惊叫。
    寂凉的夜里，这声音又尖又厉，传出老远。
    听起来……有点瘆人。
    江沅心里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屋门大敞。
    一阵穿堂风，房里烛火明明灭灭。
    一进门，江沅险些被只蜷在地上的“水老鼠”绊倒。
    她皱皱眉，抬腿跨过方叶蕊。
    桌子底下，侯清佩抱着只凳子，抖得厉害。
    “出什么事了？”江沅蹲下身。
    此时，门口已然聚了些人，大伙伸长脖子朝里面观瞧。
    骆云宁脚步匆匆，刚进门就被“水老鼠”绊了一下。
    她一脸嫌恶，用脚尖把方叶蕊往旁边推推：“这又是怎么了？”
    来静云寺诵经祈福是她出的主意，眼下状况频出，她自是心中恼火。
    侯清佩颤颤巍巍伸出手，朝着床上的被褥一个劲儿地猛抖。
    “有话就说，干什么装神弄鬼的！”骆云宁黑着脸，上前一把掀开被衾。
    江沅本来想拦着她，可惜终究迟了一步。
    一声尖叫。
    骆云宁一屁股坐到地上，面色青白，抖得比侯清佩还厉害。
    榻上躺着个男子，被衾掩住他大半个身子，脖颈上有道深深的刀痕，被衾内里一面满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江沅默默朝榻上看了眼。
    就这刀砍的位置和力道……一刀毙命。
    门口的姑娘们抱着抖成一团。看是不敢看，走也走不了。毕竟，腿抖得太厉害，能站住就算不错了。
    “出什么事了？”小沙弥绕过众人。
    他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有些迷茫地走进屋来。
    白日里，众人把小沙弥使唤得团团转，是以他晚上睡得特别沉。
    迷迷糊糊听到第一声尖叫时，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哩，直到第二声尖叫传入耳中，小沙弥才觉得不对，匆忙披上衣服，循着声音和光亮赶紧过来了。
    一进来，先看见门口躺一个，桌子底下躲一个，床榻前面地上坐一个。
    江沅站在边上。
    “沈姑娘？”他迷迷糊糊唤了句，往床榻那边走。
    “别看！”江沅一把按住小沙弥的肩膀，稍一使力，把他的身子掉了个个儿。
    “叫人……去报官。”
    江沅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她做了这么多年贼，可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说出“叫人报官”这种话来。
    “诶！”
    小沙弥陡然清醒过来。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相信沈姑娘的话，再说，看地上那三位的形容……
    报官准没错！
    黑夜，静云寺的平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平津府衙的捕快们行色匆匆。
    毕竟，郡主和一众官宦贵女都在寺里，谁也不敢怠慢。
    不多时，另一拨人也到了。
    “程大人！”刘捕头冲着程端深施一礼，额头都快顶到膝盖上去了。
    “说吧，怎么回事？”程端拢起袍角，往太师椅里一坐。
    “死了个居士。方二小姐晚上走错房，碰巧发现了尸体。”刘捕头字斟句酌，他知道这位程大人事多，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他不高兴。
    程端揉揉眉心：“怎么死的？”
    “刀砍在脖子上，就这儿。”刘捕头在自个儿脖子上比比划划：“一刀毙命。人死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
    “还有呢？”程端幽幽开口，一双狐狸眼眯得细长。
    刘捕头略一思忖：“尸体衣衫袖口、下摆还有后腰上沾了些菜油。许是在寺里后厨不小心抹上的。”
    程端弯了弯唇角，温和道：“许是？不小心？”
    刘捕头瞬时冷汗直冒：“卑职失察！卑职这就让人把寺里的僧人全喊起来，挨个查问！”
    程端点点头。
    他慢悠悠站起身来：“走，我们也去看看。”
    “是！”赵琦答应一声，跟在后面。
    眼见着两人走远了，刘捕头这才直起腰来，长出一口气。
    这边厢，凡是到过现场的姑娘们，都被暂时安排在一间大屋里。
    侯清佩歪坐在桌角，方叶蕊歇在春凳上，骆云宁则靠着软垫，微微眯起眸子。三个人俱是脸色苍白。
    江沅站在角落里，兀自出神。
    她脑中一遍又一遍忆起男子脖颈上那道伤口。
    她记得，永宁桥下，被石灰掩盖的血迹……亦是如此。
    正中要害，一刀毙命，绝非普通人所为。
    屋外，一个瘦高个捕快在屋前来来回回走着。见到刘捕头过来，他冲人行个礼，朝大屋努努嘴：
    “头儿，您看屋里那几位……”
    刘捕头摸摸下巴，朝屋子看了眼：
    “让她们回自己屋里歇着吧。”
    “是。”
    捕快的腿还没迈出去，身后飘来一句：
    “慢着。”
    刘捕头心头一颤。
    “程大人！”
    他赶紧躬身凑过去解释：
    “卑职之前已经问过了。郡主她们……怕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卑职就想着，也折腾大半夜了，不如先让她们回屋休息，安安神。”
    程端往窗畔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慢条斯理去到门前，推门进屋。
    听得门响，屋中几人同时回头。
    骆云宁眼睛一亮，苍白的小脸上浮起一丝血色：
    “义兄！”
    程端朝她看着，满眼关切，他径直走到骆云宁身前，绕过人去了屋角。
    骆云宁：……
    程端停住脚步，一双狐狸眼神色不明：
    “还真是哪里都有宛曈啊。”
    “程大人不也是无处不在？”江沅神色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