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抉择（二）

    ……不管怎么样，她们的想法也只是想法，怎么做还是我的事。值得庆幸的是，她们想法的不同还是很明显。唯一要担心的是，自己只能做一件事，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在面灵气这里几天下来，也没有确定好。
    “问题在于只能做一件。”面灵气摆弄着自己的面具说。
    “这么简单的事我当然知道。”我皱了眉，又问，“外面情况也不容乐观吧？”
    “八岐大蛇把恶神放出，六道之门开……”她抬头看向我，“剩下的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
    “对了。”她幽幽开口，“晴明他们之前带来的那个少女……哦，是叫神乐吧，好像被八岐大蛇抓走了。是你在意的吗？”
    “你这是在赶我走吧？”
    “嘻嘻。”面具们笑起来。
    “能调整到现在这个状态你功不可没，但陪你玩游戏确实太累了。游戏设计无可挑剔。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加上去，我会建议你们在第一扇门开启后，给予一点希望。”
    “……”
    “一点关于「只要打开下一扇门，就一定能从这里出去」的希望。”我起身，礼貌地道别。
    “嘻嘻，这个建议很好。那我们就再告诉你一个事吧。”面具们围在面灵气周围，“晴明带神乐来这里，主人对她身体里的八岐大蛇的灵魂碎片，并不是被净化或者取出，只是分离哦。”
    “这我知道。”
    “也可以说是压制，仅仅是让那个少女的灵魂，不被八岐大蛇的碎片影响。”面灵气补充道，“谢谢你来这里玩，再会。”
    -
    腐烂的气息浓郁，阴暗遮住天色月光，只需往前再走几步，我就能伸手触碰到神乐——许多年前，我曾在类似祭坛上抱着神乐，想要带她逃离那所谓的天命，最后却还是失败了。
    “看到这些，你想起了一些往事？”神乐坐在，用与她面容不符的阴柔语气问。
    “嗯……那毕竟，是「源稚紫」与你的第一次见面。”
    那双紫色瞳眸中有我的模样，却没有神乐的懂事乖巧。
    “你找到这里来，是又要和我说什么吗？”他用着神乐的声音，带着魅惑，“不……你是为了神乐而来。到头来，你还是站在了晴明他们那一边吗？你也终于有了偏袒吗？”
    “从她身体里出来。”
    “……你拿什么来换？”
    我微微眯了眸子，俯下身：“这个嘛……”
    一小束红色火焰亮起在神乐的发梢上，随即如同一条火蛇般，沿着发梢钻入神乐的身体中。
    “没打算和你交易。”
    “火……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创世时候，最后被天照镇压下的火神——”八岐大蛇没有借神乐的身体说完，那片灵魂碎片，在火中已经消失殆尽。
    “可惜，这并不是属于你们的火。”
    我将那束火焰收回，伸手去扶住了神乐，但我很快便收回了手——
    “阿……紫姐姐？”神乐微弱的声音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更加让我将手完全收回来了。神乐无力地跌趴在祭坛上，我则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即便我不来，晴明也不会放任不管。
    正当走出祭坛，就迎面碰上了落地的须佐之男。
    “——”
    “哎呀，又碰到您了。可是，现在放任那个孩子不管，不是很危险的事吗？”
    他看了我一眼，径直走向了神乐。我随后让开路，让他去探看神乐的情况。见他如此，我这才离开。一路向南，在京都附近的一片竹林里，找到了一个小屋。这里是空栗曾经居住的地方，但现在却还能保持得如此干净。
    一个绿色饱满的梨子滚到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却没转身：“既要管理大江山，还要抽空来这种地方……真不容易。”
    “……你来这里干什么？咱可从晴明那里听说你一直在失踪，连源氏也不知道。突然来这里干什么？”星熊童子抱着果篮走到我的面前，见我手里拿着梨子，便伸出手，“还来。”
    我将梨子递给他：“可能是之前太过孤独，所以现在连做一个决定，也需要很多人给出建议吧。”
    “建议？咱可什么都说不出。”星熊童子推开小屋门走进去。
    我跟了上去，进屋后便能看到一张竹床和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个果篮，和星熊童子手中的很像，但果篮中并没有果子了。
    星熊童子将果篮替换，看了我一眼：“咱不过是小妖怪，现在各路神仙打架，连带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都插不上手——咱知道你不是一般妖怪，但时局动荡，看在那位夫人的面子上。咱劝你……”
    “神，人类和妖怪，你觉得怎么样？”
    “啊？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
    “简单来说，只要不影响咱，谁都无所谓。所谓的神，反正咱也没怎么见过，妖怪呢，咱也见得多。大妖怪，小妖怪都见过，人类也见得多了，反倒是觉得比什么神亲切。”星熊童子直起腰来说，“现在咱只知道，大江山很多小妖怪撑不住涌出的瘴气，咱很费心，因为八岐大蛇放出的恶神，不仅分散了大江山的势力，也分去了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
    “……”
    “喂，在这种时期问出这种问题，咱可是不能不起疑心——人呢？”
    -
    夜色落幕，平安京里一片安静。
    拉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点说话声，随后隐入更加安静的黑暗中。
    门被拉开，银发随着它的主人一同顿住。
    “晚好，晴明大人。”
    晴明在顿了一下，随后便将门拉上，走到矮桌边，伸手要将蜡烛点上。
    “请您别点亮蜡烛。”
    “好。”晴明放下火折子，借着夜色坐在我的对面。
    “介于现在平安京的状况，我会大概和你说明情况。”我说，“不过，之前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做出的约定，我要视情况来进行改变。毕竟，我并不完全是源稚紫。”
    “不是阿紫了吗？”
    “诶？您更在意这种事吗？”
    “八岐大蛇势力渗透，我要……确认一下。”
    “八岐大蛇是高天原的神明，但虚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千年前，为了活下去，八岐大蛇选择借用虚无的力量。我是神明，是出云国旧神一族最后一位神明，但出云国旧神并非这个世界的神明，却也并非和虚无一样的存在。”
    “出云国旧神……这是我从未听过的神明，但这个称呼，在阴阳术中似乎能有几分耳熟。”
    “确实有几分关系。”
    “既是如此，也难怪你之前一直都不出手。既不帮八岐大蛇，也不站在我们这边。这样看来，你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嗯？并不是呢。”
    “——”
    “除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个世界。可并不是所有的世界，都符合它的原本生存轨迹。有些世界已经毁灭了，但有什么存在希望它一直存在。有些世界应该继续存在，但因为某些原因，而提前毁灭了。”我提起桌上的茶壶，将一只茶杯斟满茶，推到晴明面前，“那些世界，就像一棵树上已经枯萎的树枝，只是挂在树上挣扎着或是祈求着能再存在一天。”
    “……”
    “可树枝太多，树便会生病，所以要适时修剪。”我收回手，“这是八岐大蛇寻了千年都没能得到的世界的真相，现在我将它告诉您。”
    “世界的真相……？”
    “为了解决八岐大蛇，你们一定会再次回到过去。”
    “……且不说你说的有几分可能，你的目的现在又是什么呢？”晴明低头看向那杯茶。
    “你们回到过去的时候，带上我。”我双手捧起那杯茶，递到他面前，“这是只有安倍晴明做得到的事。”
    晴明没有接茶，只是抬头看我：“你有什么目的？”
    我将茶杯放回矮桌：“当然是为了救她。”
    “阿紫从不求人……你不是她，连三分之一也没有。”
    “看上去，您很了解她？可她的过去，她的未来，您并不知道多少。”
    “……要怎么做？”
    ”为了一个来历不明——”
    “她是源氏的旁系小姐。”晴明打断了我的话，“出云国旧神……如果没推测错，我该这么称呼您。既然阿紫也是您的一部分，那关于阿紫的详细情况，您也更清楚。”
    “不知道哦。”我撑着下巴说，“她有她的打算，我只是出来替她守一下这个身体。”
    “……既然是为了救阿紫，我也不会推辞。只是——”
    “你想知道八岐大蛇的事情对吧？”
    -
    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原地，浮世正用手探着我的额头。
    “还是不行？”浮世收回手，干脆坐下来问。
    “别说是不行，是连树影都看不到。非要濒死之际才能再次看到么……”
    “不行！那样风险太大了！”浮世又突然站起大声说。
    “……幸亏旧神出去帮我顶着身体了。”我回忆着两次回到神之地的感觉和情况，但却无法再次回到那种状态，“不然你们两个又要吵起来。”
    “……”
    “放心，我知道自己只有一条命了，还有事没有做完。就算源稚夕完全死了……”我没说完，就被浮世抱住了。
    “他死了和您有什么关系？”八壹中文網
    “……”
    “现在不是还有我陪着您吗？我会让您再次变成神明的……不是高天原的神明，出云国旧神也好，神明不会消失。”
    “……别乱想，你在这里待着就好。”
    “我不要！他们都可以为您死，我也可以！”
    “你要在这里老实地待着，将出云国旧神的所有都记住。你应该没忘吧？是我给了你命。”
    “——”
    “我去别的地方待一会。”我推开他，起身走到别的地方去。
    在她的记忆中看到的一切，终究太模糊了，而且，我想要回去那棵树旁边，去证实我的推测。
    世界的存在若是出现异常，那么树枝就不会自动脱落了吧？她的记忆中，那条记忆之河与我曾经经历的记忆之河完全不同。记忆之河在那时，比我看到的要复杂，要茂盛。那棵树是神迹存在的关键，但光是给我的感觉，就不一样。
    我和旧神好不容易达成妥协，让他替我控制身体，我则花时间再去一趟神之地。顺便将我知道的，关于出云国旧神的事，全部教给浮世。从一开始并不愿意听，到现在问到什么能答出什么……我还是相当满意的。
    ……至少比阿夕更听话。
    “抱歉……”浮世跟着我过来了。
    “不需要每时每刻……”
    “我只是担心再次看不到您，再次失去……”浮世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失礼了，您不属于我，我却说了这样的话。”随后，他跪在我面前，“请您原谅。”
    我叹了口气，蹲下来说：“要问什么直接问，不要这样做。”
    浮世这才直起身体，一双红瞳亮得发光：“从您再次赋予生命给我，我是否就成了您的一部分？”
    “……虽说不是完全同化，但至少身体还是由我来塑造。只希望旧神这种黏糊糊的本质不让你排斥就行。”
    浮世拉起我的手——他冰凉的手，紧紧地攥着，将他那与源稚夕相似的脸贴在我的手上——
    “我很开心能成为您的一部分……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您的一部分，从在您的心中开始，我就无比渴望地能成为您的一部分。”
    “……嗯，我知道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为何要让我一直待在这里？我更想更多地接触到您。”
    “我记得和你说过，出去没有身体可以依附，不待在这里，你又能去哪？”
    “那若是我擅自跑出去了，会怎么样？”
    “自生自灭，和我无关。”
    “请您别生气。”他垂下眸子，偏过头轻吻着我的手，“那如果有合适的身体，您会让我出去吧？”
    “这我也和你说过，会，但那时，你便与那身体融为一体。那身体若是人类，你也便只有短短几十年。你想出去了吗？”
    “在这里，若不是您这一次有事，恐怕好久好久才能又见到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语气缓了缓，“可你不必对我如此依恋，这个世界没有你的天命，离开我之后，不用害怕什么，只要大步向前走，将出云国旧神之事——”
    黏稠的感触从指尖传来，混合着某物的完全碎裂。
    “我是多么害怕您再次离我远去……”浮世冰凉的手拉住我的手，往他的胸口处按，“这里……是残存神格存在的地方。让我濒死，我也是您的一部分，您也能再次回到那里吧……”
    “这是你的选择吗？浮世。”
    “没错……我要为您而死……”
    “那么，回归神之地，将她的计划告诉吾。”我看着他说，“吾会赐汝永世长眠。”
    我一直坚信着千年前的她，一定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源稚紫的愿望可以暂且搁置，但如何延续神迹与后来会发生的事，她一定有计划好。若不是走投无路，时间仓促，我也不至于动用旧神的力量，进而要利用树的力量去知道她的计划。
    “为什么出云国旧神无法回到过去？”我曾问旧神。
    “过去……？不，出云国旧神没有过去一说。这是世人这么说，所以我们跟着用罢了。出云国旧神并没有时间一说，过去便是现在，现在便是未来，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回到过去呢？”
    “……”
    “我知道你没懂，但用着出云国旧神的身体，还想回到过去，这无疑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