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最后拼图

    日本，东京，文京区，东京大学。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傅青海独自一人走在天桥上。
    “唉……”
    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他刚从校门走出，望着桥下川流不息的橙光车流，城市的喧闹和噪音在耳边回荡。
    傅青海从兜里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纸质名片，上面用日文写着“青山灵异事务所”。
    这是他的全新身份。
    原本计划以这个身份接触并取信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中村由美、冈崎样子、山下弘等一干人，他们几个同时也是怨灵事件的受害者，然而随着调查的展开，傅青海是个半吊子的事实也逐渐暴露，男女主们不再相信他能驱魔辟邪……
    不太走运的是，傅青海大张旗鼓地调查了这么久，居然还是没有引起怨灵的注意，至今没有接到陌生来电或者彩信。
    傅青海把玩着手里的老式翻盖手机，一个几乎已经消失了的古董品牌，索尼爱立信，心里面期待着那个传说中的……
    《鬼来电》。
    《鬼来电》是三池崇史的作品，不仅像《咒怨》和《鬼娃回魂》那样拍过很多续集，改编版权还出口了多个国家。
    所以按照维序联盟的那套逻辑，鬼来电宇宙就可以成为一个轮回世界。
    三池崇史是日本著名的黑帮电影大师，但是很多中国观众可能更加熟悉由他执导的漫改电影——《热血高校》系列。
    傅青海之所以选择了单独行动，是因为张妤柠制定的行动方案。
    就和泰国恐怖灵异电影尤其喜欢表现古曼童和降头术一样，日本恐怖灵异电影同样有个颇具特色的设定——地缚灵。
    地缚灵：生物死后，灵魂活动范围有地域限制，被束缚在该地的亡灵。
    川又伽椰子就是最典型的地缚灵，附身一栋凶宅别墅，杀害历任房屋住户。
    电影开头就被困在修道院里的恶魔瓦拉克，感觉上也有点地缚灵的意思。
    尸骨埋葬在黄山村，村民饮用沉尸潭水后遭杀害，楚人美其实也算地缚灵。
    附身某个人类或者附身某栋房屋，似乎是这些邪灵恶魔最基本的技能。
    这就是为什么，张妤柠每次发动能力前，都需要找一栋房子，事先将伽椰子和瓦拉克的力量附着其上，形成一栋鬼屋凶宅，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怨灵和恶魔的威力。
    但是万事无绝对。
    日本恐怖灵异电影里也存在一些怨灵，不仅不受地域束缚，还可以通过其它近似模因污染的方式来传播自己的邪恶因果：伽椰子的日记，贞子的录像带……以及《鬼来电》里的怨灵——水沼美美子的手机。
    为了便于冒牌侦探傅青海的调查。
    张妤柠为他科普了美美子的生平。
    美美子和伽椰子拥有颇为相似的人生经历，悲惨中蕴含着咎由自取——
    伽椰子自身性格多少沾点心理变态，畸形地暗恋着她的大学同学小林俊介。
    美美子则是因为虐待妹妹导致母亲刻意忽略了她，然后突然哮喘发作而死。
    不同于中国的厉鬼楚人美，生前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完完全全的蒙冤而死。
    日本怨灵的设定里面，好像都喜欢表现怨灵生前的性格缺陷或者某种过错。
    至于为什么要分头行动……
    “嗡嗡嗡……”
    傅青海正想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
    屏幕显示：
    来电人：青山。
    来电号码：03-3581-0101。
    来电人是自己的名字，来电号码也是自己的号码……自己打给自己？
    恶作剧？还是电信诈骗？
    不，都不是！
    傅青海瞳孔直跳，心想：
    水沼美美子，你可算来了。
    手指轻轻摁动接听键和免提键，麦克风里，竟然响起了傅青海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声线，一模一样的语气：
    “由美，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专业的灵异侦探，我一定可以……咯，我的喉咙，卧槽，救命，救我……咔擦！”
    一声喉管折断的脆响。
    “嘟嘟嘟……”
    随后电话便挂断了。
    这番来电，异常诡异。
    再看来电时间，正是三天之后。
    7月13日18时29分31秒。
    换句话说，怨灵水沼美美子已经预见到了傅青海在三天之后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对他下达了一个赤裸裸的死亡宣告。
    这就是《鬼来电》。
    傅青海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容。
    来电里面，没有出现张妤柠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张妤柠的声音。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对方根本不知道张妤柠的存在！
    如果电话里面，傅青海张口喊出了“阿柠”之类的话语，那傅青海此时此刻或许还会有点发怵，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即便张妤柠在，他傅青海依然难逃一死。
    但是没有。
    说明事情还有变数。
    不同于川又伽椰子低调闷声杀戮，水沼美美子杀人非常高调。
    电影里面，每次杀人，她必将提前告知受害人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甚至后来电视台专门请了阴阳师直播做法，当着万千观众的面，美美子把阴阳师揍飞了。
    最关键的一点：美美子不是地缚灵。
    傅青海和张妤柠没法再像之前那样，专门跑到某个鬼屋凶宅里去主动寻找怨灵恶魔，美美子依靠手机发布死亡预告，有时候是语音信箱里的留言，有时候是图片彩信，来无影去无踪，只能由傅青海充当诱饵，张妤柠则躲在暗处，等待怨灵自己找上门来。
    美美子会在受害者的手机通讯录里，随机挑选下一个杀人目标，于是傅青海就冒充灵异侦探，给身陷囹圄的主角几人送上了自己的名片，叮嘱他们存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就是为了增大美美子找上自己的概率。
    这就是张妤柠制定的行动方案。
    水沼美美子这只怨灵确实很强。
    打电话提前告诉你，你要死了。
    无论怎么逃跑怎么躲藏，甚至请来了阴阳师驱邪除魔，最后依然难逃一死……
    这种涉及到了未来预言的因果颠倒式的杀戮，随着时间步步逼近，那种让人心理逐渐崩溃的压迫感……
    然而著名杠精傅青海心里想的却是：
    “你说我三天后会死，不用等到三天之后，我现在就自我了断，那你的死亡预告是不是就失败打脸了？”
    傅青海拨通张妤柠的电话：
    “来了，三天之后。”
    “好的，原地等我，这就过来。”
    挂断电话，傅青海随手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红色球型糖果，拆掉包装扔进嘴里。
    这是一种麦芽糖，据说是专门用来缓解哮喘病人的突发症状的，每一个死亡来电的受害者，死后嘴里都含着一颗这种糖果。
    水沼美美子就是哮喘发作死的。
    傅青海等于是在明着挑衅了。
    双手扶着栏杆，嘴里含着糖球，傅青海看向远方的高楼大厦和霓虹夜景，忽然，兜里手机“叮咚”一声，掏出一看：
    “我改变主意了。”
    一条没头没尾的陌生短信。
    谁改变主意了？
    傅青海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拉扯他的脚踝，接着背后猝然感到一阵推搡的力量，整个人撞破护栏掉下天桥。
    下方恰好一辆大巴驶过。
    一个身影突然坠落下来，大巴司机眼睛一瞪，刹那间根本来不及踩下刹车。
    “砰——”
    一声巨响，司机猛踩刹车，大巴骤然甩停，后面的乘客全都撞得东倒西歪。
    天桥之上，如果有阴阳眼的人站在这里，就能看到一个可怖的女鬼静静飘着，对着车祸现场露出了阴森诡异的笑容。
    但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嘎吱——”
    大巴车头凹陷进去了一大块，金属蒙皮扭曲破碎，里面的发动机、皮带轮和传动轴一片糟烂不成样子，随着一声金属扭曲的尖锐噪音，大巴竟然缓缓抬起，一个衣服破烂的男人从车底下爬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傅青海起身扭了扭脖子，嘴里说道：
    “力道有点小，师傅。”
    女鬼尖啸一声，径直俯冲而下。
    顺便故意显现出扭曲瘆人的恐怖面容，企图像恐吓其他凡人那样恐吓傅青海，却没想到那个男人抬手就是一记勾拳。
    “呯！”黑气散开灵体炸裂。
    女鬼直接倒飞回去。
    从哪来的回哪去了。
    挨了黄金指虎一下狠的，女鬼脸都要被打歪掉了，很快身形再次消失，半空之中绕了一圈，再次向下俯冲而来。
    傅青海看不见她的存在，但是脸上并无紧张之色，不紧不慢拿出香烟盒子开始摇晃，一股摩擦地板的声音开始扩散。
    女鬼骤然停住，身形一阵晃动，捂着自己的耳朵发出非人的凄厉惨叫。
    但是尖叫甲虫只能麻痹邪灵恶魔，不能彻底杀死它们，傅青海朝着四周挥舞着一只拳头，但却不知女鬼身处何方，她的憎恨怨念颇为执着，竟然硬是顶着尖叫甲虫的噪音，一头钻进了傅青海的身体里。
    傅青海突然僵住了。
    此时，周围渐渐围满了旁观的人群，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男人，站在道路中间进行着无实物表演，一会儿向上勾拳一会儿摇动烟盒，人群保持距离，谁都不敢上前，生怕这个被车撞傻了的家伙讹上自己。
    “咔…咔咔。”
    傅青海动了。
    他的脖子开始僵硬地转动，四肢开始不协调地抽搐，像在跳机械舞……傅青海的意志力非常顽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正在努力和美美子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忽然，他的右手似乎挣脱了某种束缚，猛然从背后拔出了一把黑色长剑，接着，竟狠狠地把剑反手捅进了自己的腰腹部位。
    “噗嗤！”
    剑刃深深没入。
    “啊！”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现代社会，竟然有人当街表演切腹！
    马萨卡（难道是）……
    昭和精神，昭和男儿，全都回来了！
    一个日本人顿时泪目了。
    随着傅青海使用瓦钢剑自残，寄宿在他身体里的女鬼骤然发出痛苦的尖叫，带着灵体撕裂的伤口猛地从傅青海体内飞出。
    早在罗马尼亚的别尔坦村，傅青海就知道瓦钢剑不能直接攻击灵体，但是可以通过攻击被灵体附身的人来间接伤害灵体。
    “让开！让开！”
    一声怒喝传来。
    一个高挑的黑衣女人用力排开围观群众，来到车祸现场，看到了傅青海刚刚把瓦钢剑从腹部拔出来，带出一蓬鲜血，随后伤口马上开始自动愈合……她怒急了，周身黑烟喷涌而出，阴风卷起，鬼哭传来，马路中央瞬间化作一片阴间景象。
    “纳尼！百……百鬼夜行！
    刚才那个为昭和男儿当街切腹而感动泪目的日本老人，顿时惊骇地大喊道。
    张妤柠面色狰狞地看向漆黑的夜空，挥手召来一众鬼怪，将水沼美美子的鬼魂硬生生拽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
    美国，洛杉矶，榆树街。
    傅青海和张妤柠并肩走着。
    “还疼吗，你的伤口？”
    张妤柠扭头问道。
    傅青海摸了摸腹部，说道：
    “早就没有感觉了。”
    “明明说好三天之后，居然还能临时反悔，这个新来的女鬼没有一点契约精神，我会好好惩罚她的。”
    张妤柠转过头淡淡说道。
    傅青海哈哈一笑，没太在意。
    他拥有瓦钢剑、黄金指虎和尖叫甲虫这驱魔三件套，但吃亏就吃亏在不是阴阳眼。
    不是科幻/魔幻宇宙才讲血统，恐怖电影宇宙里面也有一种经典血统。
    西方叫“灵媒”或“通灵者”，东方叫“阴阳眼”，史蒂芬·金叫“闪灵”……
    其实都是一种东西。
    这种血统惟一能力就是可以看见鬼魂。
    是灵异恐怖电影里的主角的标配能力。
    康斯坦丁是阴阳眼，黑崎一护是阴阳眼，夏目贵志也是阴阳眼……而张妤柠同样被轮回世界赠予了这项天赋。
    所以她其实也是有血统的。
    给张妤柠体内的鬼怪做个排名：
    1、伽椰子。
    毫无疑问的鬼王，她在咒怨宇宙甚至可以创造咒怨空间，跨越时空行凶，杀人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2、帕祖祖。
    完全免疫圣经、圣水和十字架的远古恶魔，寻常驱魔手段对祂毫无作用。
    3、美美子。
    不属于地缚灵的罕见恶鬼，怨念深厚异常凶猛，一般阴阳师都招架不住，并且可以通过电子通讯技术跨越遥远距离杀人，极大地丰富了张妤柠的进攻手段。
    4、瓦拉克。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排名第六十二位，和基督教互相克制，会被传统驱魔手段伤害，可以制造幻象引导梦境，以及化身地狱之蛇。
    5、楚人美。
    别名“美姨”，特色能力：瞬间移动、制造幻觉、通过水源传播诅咒，以及……唱戏（仅限粤剧花旦）。
    6、金仁淑。
    完全凑数来的一个普通韩国女鬼，笔仙身份，实力最弱，能力毫无特点，唯一优势就是长得比较漂亮。
    至此，张妤柠花傅青海的钱，从“林老头光碟录像带租赁”店铺里买来的三盘影碟和一支圆珠笔，已经全部派上用场——配合轮回信标，来到各自对应的轮回世界。
    最后还剩下了一枚钢针。
    以及一件烧焦了的红绿横条毛衣。
    那件破烂毛衣，已经被傅青海扔进了垃圾桶，因为此时此刻，两人已经抵达它所属的那个轮回世界——猛鬼街宇宙。
    那枚钢针所属的那个轮回世界——《猛鬼追魂》系列的黑暗塔宇宙，有林老头的告诫在前，张妤柠短时间内不打算前往那里。
    那么版图里的最后一块拼图。
    榆树街的弗莱迪。
    也近在眼前了。
    傅青海和张妤柠来到了大农村洛杉矶的某个边缘小镇，传说中的榆树街，却发现这里已经被警车团团包围住了，身穿LAPD黑色制服的警察随处可见，他们正在拉警戒线，红蓝警灯闪烁，现场秩序井然。
    “里面正在办案，这条街道禁止通行。”
    一名警察拦住了傅青海两人。
    傅青海微微皱眉，低头看向这名警察，对方也抬起头，凛然不惧地与他对视。
    傅青海开口道：“轮回者？”
    警察闻言一愣。
    经历了这么多次轮回，傅青海的眼光早已经养刁了，通过眼前这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气质，一眼就判断出了：
    他是一个玩家，而非真的警察。
    眼见自己身份被识破了，该名“警察”也不再掩饰，凑过来捂着嘴低声道：
    “里面正处于关键阶段呢，我们很快就要把弗莱迪彻底封印了，你们两个等着躺赢就行，就不要进去添乱了。”
    “彻底封印弗莱迪？怎么做到的？”
    傅青海好奇地问道。
    警察感觉自己不解释点什么，对方可能不会离开，于是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把盗梦空间宇宙的那个特殊药物——自动梦素，以及几台造梦机器一起带过来了，只要他们成功将弗莱迪带入梦境里的最后一层‘迷失领域’，让那个负责做梦的本地土著永远停留在迷失领域醒不过来，这样弗莱迪就被彻底困在迷失领域了！”
    傅青海闻言惊住了。
    还能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