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别后余恨

    护城河水流潺潺，日夜北去。
    陈宝祥忽然觉得，今日之流水分外不同。
    他就像一条压抑太久的锦鲤，就在今日，鱼跃龙门，化茧成蝶，倏忽之间，光照大地。
    “陈老板，你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眼里就有了光？”
    陈宝祥没有回答，默默地抽出攮子，在河边青石上，轻轻磨将起来。
    “吾有鱼肠剑，十年君未知。今日试锋芒，悍贼枭首时。”
    他只希望，白凤凰与修夫人无恙，毫发无损地走出泺源公馆。
    老魔小丑，群奸授首，快意恩仇，才不负了济南这座北方名城。
    “陈老板，你真是——性情中人！”
    入夜之后，水气微凉。
    陈宝祥陪着顾兰春，一直坐在河边。
    线人来过五次，日本鬼子与铁大将军之战还未开始。
    “报，铁大将军驻守山水沟水塔一带，日寇四面合围，距离水塔百步，陈兵不前！”
    “报，八方面军暗藏的伏兵隐藏于杆石桥西南，距离水塔五十步，布置三层阶梯防线，双方对峙，引而不发。”
    “报，日寇阵脚大乱，八方面军借着山水沟南高北低的特点，从上游放下百十条毒蛇，日寇十几人被蛇咬死。”
    “报，日寇后撤三百步，狼狈不堪，暂时休整……”
    这些消息，虽然振奋人心，但对于万花楼来说，却是坏消息。
    山水沟不开战，泺源公馆的鬼子就严防死守，不露破绽。
    “必须让他们开战——转告大宗主，从西北方冷枪进攻鬼子，逼迫他们向南冲，跟八方面军混战。”
    顾兰春的计策很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万花楼只想借力打力，不愿浴血厮杀。
    过了半小时，杆石桥方向，零零落落地响了十几枪。
    接着，枪声猛然爆豆一样响起。
    顾兰春跳起来：“成了，成了，咱们的进攻就要开始了！”
    果然，传令兵匆匆而来，喜悦地报信：“杆石桥大战，泺源公馆又分出了两辆卡车、三十个士兵过去增援。目前，公馆内部空虚，咱们的人分三路插进去——”
    正说着，泺源公馆内部响起枪声。
    顾兰春挥手，带着陈宝祥过了护城河，飞奔向泺源公馆。
    他们从后门进入，小楼楼顶上，三挺机关枪分别指向三个方向，不停地吐出火舌，发出刺耳的“哒哒哒哒”声。
    顾兰春一闪，隐入黑暗。
    她从右侧木栏杆向上，先上了东墙，接着上了楼顶。
    刀光一闪，三挺机关枪就不再叫了。
    陈宝祥冲入地下审讯室，找到了白凤凰和修夫人，随即将她们解救出来。
    “我们没事，还没见过郑鸣蝉。雷先生被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不知在哪里。”
    陈宝祥轻轻拥抱修夫人，一颗心总算放下。
    他不敢耽搁，直接带着两人离开泺源公馆。
    顾兰春那边，山下翻飞，穿门过户，所有跟她碰面的鬼子，全都被一刀割喉。
    等到陈宝祥带着两人出了后门，泺源公馆内已经没有人声了。
    这一战，万花楼全胜，泺源公馆完败。
    让陈宝祥倍感可惜的是，没有人击杀郑鸣蝉，或许他深藏不露，已经逃到了别的地方。
    留着此人，总是后患。
    “陈老板，我们到哪里去？”
    陈宝祥毫不犹豫，向南指了指：“先去正觉寺街落脚，接着离开，不要担心，现在日本鬼子顾此失彼，已经顾不上我们了，或许今晚就是济南鬼子毁灭之时。”
    他对铁大将军抱有极大希望，对方战斗力之强，远远出乎这些鬼子的预料，即便是兵力悬殊很大，也能反败为胜。
    三个人到了正觉寺街，摸黑进入小院，然后关门，用石头顶住。
    等到进了屋子，陈宝祥点起一根蜡烛。
    白凤凰感叹：“原来这里……你早有安排，修夫人，干万不要辜负了陈老板一片苦心。”
    修夫人忽然红了脸，原先她并不想对陈宝祥怎么样，如果能平安西去，根本不用带着白凤凰到这里来。
    陈宝祥到厨房去，熬了一锅白米粥，又切了一碟咸菜，端到桌子上，三个人围着桌子喝粥。
    他仔细打量修夫人，的确没有在泺源公馆受刑，脸上身上干干净净。
    他松了口气，自从在干佛山上分离，他就觉得天塌下来一样，恨不得化作一套铠甲，罩在修夫人身上，避免她受到伤害。
    “陈老板，不用担心，我们进了泺源公馆，雷先生一直在跟郑鸣蝉谈条件，可惜的是没有谈妥。我觉得雷先生手里掌握着很多日本鬼子感兴趣的东西，所以才能坐下来，好好谈判。”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雷先生隐藏越深，将来的危险就会越大。
    他觉得这是坏事，而不是喜讯。
    吃完饭，他安排两位美人躺下休息，自己拿着攮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不知道山水沟那边的情况，跟顾兰春分开，就没有线人来报告消息了。
    远处的枪声已经停了，老百姓司空见惯，各自关门睡觉，根本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
    如果日本鬼子在山水沟也遭遇围剿，那他们就全完了。
    一夜之间，济南城的日本鬼子至少死伤一半以上。
    陈宝祥内心半喜半忧，把两个人救出来，只等铁大将军那边的消息，就能去太行山了。
    他的攮子虽然磨得又尖又快，却没有用武之地。
    想起顾兰春的身手，他内心由衷佩服对方。
    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进入战场，仿佛下山猛虎一般，刺杀敌人犹如砍瓜切菜。
    万花楼真的需要这样的猛士，才能让鬼子魂飞胆丧，溃不成军。
    四周安静下去，他不知道杆石桥那边战况如何，只觉得内心痛快淋漓。
    数年以来，面对日本鬼子，济南城的英雄好汉总是潜伏隐忍。
    到了如今，振臂一呼，高歌猛进，日本鬼子也没有传说中看起来那么厉害。
    假如全中国每一个城市，都能像济南一样展开反击，日本鬼子的好日子就不远了。
    修夫人悄悄出现在台阶上，坐在陈宝祥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头枕在他的肩上。
    “陈老板，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波三折，干回百转，到最终还是逃出囚笼，杀得日本鬼子血流成河。我和白小姐虽然受到惊吓，能够换来这样的结果，也值了。”
    陈宝祥微笑起来，世事如棋局局局新，果不其然。
    如果没有万花楼，这一次济南人就真地败了，任由日本人践踏，没有翻身之时。
    “陈老板，过去我就知道，你跟万花楼的友谊根深蒂固，能够让他们出手，都是你的面子。白小姐也知道，在济南，你才是真正能够坚强隐忍、瞬间爆发的英雄人物。真希望看到你在大观园开办大饭店，插旗立威，领袖济南，让这边的抗日英雄全都组织起来——杀鬼子，得解放。”
    陈宝祥忽然觉得口里苦涩，他知道，愿望固然美好，但道路却无比曲折。
    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数年来没有完成的事业，只凭着一只江湖势力，肯定不行。
    “修夫人，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等待铁大将军，尽快离开济南，避免鬼子反扑。济南城处于南北夹击之中，大部队说来就来，再留在这里，恐怕是投机不成，还要蚀把米。”
    修夫人点点头：“那我们就期盼铁大将军那边势如破竹，打退日本鬼子，最终带着我们，奔向太行。”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露水降落下来，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修夫人无声地睡了过去，陈宝祥一动不动，任由对方依靠。
    他很希望这一战打破敌人的淫威，日本鬼子再也不敢像以前那么嚣张，济南城的老百姓就好过了。
    到了凌晨四点，有人从外面进来，脚下轻飘飘的，正是飞虎队高手之一。
    “铁大将军此刻就在西门桥，现在过去，立刻出城，从此以后，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陈宝祥叫醒了修夫人和白凤凰，陪着她们，跟着那位高手出门。
    到了西门桥，黎明黑暗之中，铁大将军犹如半座铁塔，站在桥上，俯瞰流水。
    他的背后，另外站着七个人。
    黑暗之中，还有几十人正在检查枪械。
    陈宝祥过去，铁大将军转身，黝黑的脸上脸色严峻。
    陈宝祥抱拳拱手：“铁大将军，久仰大名。”
    铁大将军笑起来：“济南城英雄众多，真想不到一个厨子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重大作用。陈老板我也知道你的大名，但今日我才明白，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情况紧急，他们两个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但铁大将军并没有耽搁，派了四个人照顾修夫人和白凤凰，随即带着队伍西去。
    陈宝祥站在桥上，远眺他们的背影。
    过西门桥二百步，所有人上了马车，长鞭一挥，扬长而去。
    陈宝祥终于放下心来，但同时又空落落的，没抓没挠。
    他希望这一次，白凤凰和修夫人再也不会遇到其它的困顿，一路西行，平安抵达。
    他慢慢地往回走，从高都司巷绕过去，继续向东。
    泺源公馆那边静悄悄的，仿佛坟墓一般死寂。
    空气中漂浮着血腥气味，但陈宝祥知道，这是豺狼之血。
    日本人从东三省一路杀到东南，早就应该付出血的代价。
    正如岳武穆的《满江红》里说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他忽然笑起来，原来古代人亲眼目睹的场景，现在又落在他们的眼中。
    中华大地，英雄辈出，侵略者本来就不该有好下场，日本鬼子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