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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弦外之音

时间:2024-01-29作者:飞天

    那男人笑起来:“你不敢杀我,陈家米饭铺不只你一个人,另外还有四个,你老婆,你两个儿子,你女儿——你杀了我,八方面军的同志,一定会为我报仇。”
    陈宝祥的攮子刺不下去,对方说得没错。光棍行走江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却不行,拖妻带子,都是累赘。
    “阁下<span>真</span>的是八方面军的人?我见过贵军几位当家的,都是<span>光</span><span>明</span>磊落的汉子,哪像阁下,反复<span>无</span>常?”
    “‘特科’做事,一向如此。不问别人怎么看我,只问如何才能完成任务。陈老板,你走吧,我杀不了你,另外有人动手。”
    陈宝祥咬了咬牙,收起攮子,告辞出门。
    他越不想惹事,事情就越是找上门来。
    <span>回</span><span>到</span>二楼包厢,陈宝祥<span>强</span>颜欢笑,掩饰自己的不安。
    冯爷得偿所愿,谈笑风生,说的都是济南江湖上曲折离奇的隐秘事件,件件令人着迷。
    “陈老板,你去哪儿了?我刚刚说到济美中学那边发生的几个案子,你是不是也听说了?狐仙拜月、白日飞头两件事,全济南城都闹得沸沸扬扬,东城老百姓吓得几个月晚上不敢出门,对不对?”
    陈宝祥笑了笑,那两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确相当骇人。
    不过,韩长官的手枪<span>旅</span>查了几个月,都<span>没</span>有下文,也<span>就</span>翻篇了。
    “陈老板,冯爷<span>博</span><span>学</span><span>多</span><span>才</span>,<span>的</span><span>确</span><span>是</span>个人才。以后你们多交流,争取让大观园的商埠文化,繁荣发展起来。我在北平居住,最喜欢到戏园子里去,喝喝茶听听戏,体会华夏文化,真是最美的享受!”
    陈宝祥精神一振,他虽然不是票友,却真正喜欢京戏。不然,也不会对大青衣顾兰春情有独钟。
    “大竹先生,济南<span>戏</span><span>迷</span><span>很</span><span>多</span>,<span>北</span><span>平</span><span>那</span>边的大小班子,每年都来济南登台献艺。如果您喜欢,等陈家大饭店开业,就请戏班子过来唱几天,怎么样?”
    田东流说的,<span>正</span>好是陈宝祥<span>的</span>心里话。
    大竹英雄还没开口,冯爷就摇头拒绝:“听戏是老派的玩意儿,现代年轻人喜欢的是美人、歌舞、酒吧、咖啡、西洋音乐……铭新池开业,我请白凤凰过来,就是最顶级的享受、最轰动的节目。”
    陈宝祥愣了愣,笑着鼓掌。
    白凤凰能来,不仅仅提升铭新池的名气,更重要的,是让济南老百姓开开眼界,看看名动北平、绝色天香的美人。
    到时候,万人空巷,都到商埠区来看白凤凰,冯爷的面子就大了。
    大竹英雄挑了挑大拇指:“好,好,冯爷能把白凤凰请来,本身就是奇迹。此前,北平娱乐圈的朋友笑话冯爷,说是济南人请白凤凰,就<span>是</span><span>癞</span><span>蛤</span><span>蟆</span><span>想</span><span>吃</span><span>天</span><span>鹅</span>肉。结果,白小姐答应邀约,狠狠打了北平娱乐圈的脸,真是大快人心。”
    冯爷向大竹英雄抱拳:“如果没有大竹先生撑腰,我就算借一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这心思。提携之恩,没齿难忘。”
    陈宝祥这才明白,铭新池邀约白凤凰助阵的幕后,竟然有这么多故事。
    “各位,白凤凰小姐下周才到,她派了府上的管家修夫人先来打前站。今日,修夫人就在楼下。她听说北平名人大竹先生也在这里,自告奋勇,操琴一曲,请各位欣赏,不知大竹先生意下如何?”
    大竹英雄鼓掌:“好好,太好了。北平曲艺园子里都知道,古琴行当共有四位高人,修夫人就占了其中之一,擅长《幽篁里》与《乳燕听风雷》两曲,都是来自伯牙曲谱亲传。没想到在济南也能听到,荣幸,荣幸。”
    冯爷拍拍巴掌,茶博士把<span>侧</span>面的<span>四</span><span>扇</span>屏折叠起来,又将后面的两扇推拉门左右<span>分</span>开。
    门后面,是一架天水碧色云罗纱的帐幕,上面点缀着云鹤舞九霄、蛟龙腾四海的鸦青色图案。
    帐幕后面,摆着琴桌、古琴、琴凳,侧面角落,燃起了一炉檀香,香烟缭绕,从香炉的吞口兽盖子缝隙里冒出来。
    稍后,修夫人在丫环搀扶下,走到古琴后面,向陈宝祥等人轻轻<span>万</span><span>福</span><span>了</span><span>一</span><span>下</span>,<span>然</span><span>后</span>坐在琴凳上。
    她伸出双手十指,在古琴上轻拨了几下。
    声音错落,如对弈者闲敲棋子,虽然没有一句歌词,音符之内,却似乎有人絮絮交谈。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好,好好——”
    大竹英雄果然是中国通,对于古琴音律,也有极深造诣。
    他用白乐天《琵琶行》里歌颂琵琶女的诗句,赞美修夫人弹琴,贴切之极,应景之至。
    陈宝祥情不自禁,闭上眼睛,<span>仔</span><span>细</span><span>聆</span><span>听</span><span>琴</span><span>音</span>。
    “各位贵客,在下斗胆,献上一曲《幽篁里》,为各位送茶助兴——”
    茶博士进来,送上一壶新茶,是陆羽楼里最昂贵的“苏州三月青”。
    “几位贵客,这是修夫人特意叮嘱的,听琴听音,品茶清心,请慢用。”
    帐幕后面,修夫人十指按在琴弦上,不着急挑拨琴弦,而是低声吟诵:“摩诘居士居竹里馆,与天地通,与琴瑟友,忽一日,仰天长啸,挥笔写下四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摩诘居士即唐代大诗人王维,《幽篁里》一曲的全部意境,都是由王维《竹里馆》诗中而来。
    过去,陈宝祥在第一剧场和北洋大戏院看戏,后台帷幕上,经常衬着草书《竹里馆》的双层薄纱。
    故此,他对这四句诗,再熟悉不过。
    吟诵完毕,琴声即起。
    错综跌宕,如林之瀑。
    除了冯爷,其他三人同时沉默,不再有丝毫动作。
    陈宝祥平心静气,听着琴声。
    起初,琴声平缓,音律和谐,毫无枯涩高冷之处,似乎诗人避世而居,自得其乐,已经忘记了江湖险恶。蓦地,琴声一挑,在极高音阶处运行,声音变得极其尖锐,令人心内烦躁。
    陈宝祥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继续品味。
    “好曲,妙啊,人生之得意与失落,都在这琴声里。诗人那份不甘心,也只能隐藏心底,不得<span>昭</span><span>告</span><span>天</span><span>下</span>。<span>幽</span><span>篁</span>,幽篁,诗人孤独终老,江湖无人知晓。轰轰烈烈生前功名,寂寞清冷身后坟茔,如此而已……”
    陈宝祥对于琴<span>瑟</span>音律,并不<span>擅</span><span>长</span>。
    不过,他听戏久了,对戏文、琴音谙熟,只要听到,不论有没有戏词,都能听出隐藏在琴声背后的悲欢离合来。
    这种水平,<span>自</span>然是冯爷之流市井草莽人物,<span>无</span><span>法</span>相提并论的。
    一曲终了,修夫人双手按住琴弦,万般音符,瞬间消失<span>得</span><span>无</span><span>影</span><span>无</span><span>踪</span>。
    啊的一声,大竹英雄失声交出来:“好琴,好技艺,好一曲《幽篁里》。京城四大名琴,果然名不虚传,多谢了。”
    修夫人起身,再次万福,在丫环搀扶下,轻轻离去。
    冯爷看着帐幕后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这娘们厉<span>害</span>呀!还<span>真</span>是强将手下<span>无</span>弱兵,白凤凰艳压群芳,她手底下这个<span>管</span>家,进退有据,说话利落,不简单。刚刚这琴弹得……弹得好啊!”
    他根本不懂琴瑟,不过是看着大竹英雄赞叹,也跟着附庸风雅。
    大竹英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开口时,无限惋惜:“昔日我在东京,几次受天皇召见,去皇宫赏乐。皇宫里有一支乐队,擅长大唐乐器。比起刚刚修夫人弹的《幽篁里》,皇宫里所有的乐师,应该自废双手,终生都不要说自己会弹琴。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华夏大地,能人辈出,我东瀛岛国怎能相提并论?”
    冯爷嘿嘿笑了两声,无法接话。
    田东流一笑:“大竹先生说话中肯,比军部那些赳赳武夫智慧多了。今日在大竹先生操持下,我们达成合作,真是荣幸之至。
    几个人起身,出了陆羽楼。
    陈宝祥想到,八方面军的人就在前面平安客栈里,心里一动。
    他不想受“特科”那人要挟,假如把多出来的金<span>条</span><span>退</span><span>还</span>,<span>自</span><span>己</span><span>就</span><span>问</span>心无愧了。
    冯爷拦了黄包车,陪大竹英雄先走。
    田东流也有其它事情,向北去济美中学。
    陈宝<span>祥</span>在街口的杂货店里待了一阵,确定<span>没</span>人盯<span>梢</span>,<span>就</span>去了平安客栈。
    进了客栈,他还没走到柜台前,八方面军的那个男人从侧面闪出来,拉着他的袖子,直接从小门出去,到了城墙根下的暗影处。
    “我来送钱,捞凤九的时候,没花那么多钱。现在,人走了,事了结,我把多余的金条退给你。你呢,告诉‘特科’的伙伴,别紧盯着我,也别老想着杀我灭口,行不行?”
    那个男人一愣:“你在哪里<span>见</span><span>到</span>‘<span>特</span><span>科</span>’<span>的</span><span>人</span>?”
    “好了好了,你也别管我哪儿见过他,我就说一件事,退还金条,与八方面军割席,以后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捞人,另请高明,干万不要再到米饭铺来。不然,你前脚来,我后脚报到日本人那里去,信不信?”
    陈宝祥是真生气了,他跟万花楼、神枪会、八方面军合作,是想讨对方一个好,将来不管谁先杀回来,坐镇济南城,他都能弄一个免死金牌,庇护一家五口平安。
    如果到时候传文娶了媳妇,生了孩子,那就是一家七口,他肩头的责任就更大了。
    “陈老板,你在哪里见过‘特科’的人,老老实实跟我说——唉,实话告诉你吧,济南城目前根本没有‘特科’的人,你见到的,不是我的同伴,而是敌人!”
    男人脸色大变,右手探入怀中,紧紧握住手枪。
    “真的?”
    “我骗你干嘛?如果有‘特科’的高手,从泺源公馆打捞凤九的时候,我值当求你吗?‘特科’的同志个个都是纵横四海的高人,小小济南城,几百个鬼子,能难得倒他们吗?”
    陈宝祥把陆羽楼楼下雅座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个男人呸了一声:“肯定是假的,如果来的是八方面军‘特科’的人,你别说一把攮子了,就算给你一杆青龙偃月刀,也伤不了对方。”
    他吩咐陈宝祥,详细说明那人的长相,用一支铅笔记下来。
    “<span>不</span><span>是</span><span>你</span><span>们</span><span>的</span><span>人</span>,那是谁的人?”
    “很大可能,是南方军暗杀团的人。这些人他妈的一会儿帮着中国人,一会儿帮着日本人,一会儿跟我们虚情假意联手作战,一会儿又狼心狗肺背后捅刀。我怀疑,凤九这次栽在济南,有可能就是暗杀团的狗杂碎们害的。”
    两人约定,今晚七点钟,在米饭铺后<span>门</span><span>处</span><span>见</span><span>面</span>。
    陈宝祥交出剩余的金条,大家一拍两散。
    其实,凤九安全撤离,这男人也能松口气。
    刚刚他跟陈宝祥聊天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八方面军第三斥候营副营长许山风。
    李擎天培养燕云十八骑之后,安插在不同兵营,担任不同工作,等于是将十八双眼睛,分别放置于八方面军之内。
    故此,她才能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干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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