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乱雪迷人眼

    凉亭。
    四野寂静，入眼处皆是一片白。
    沈迢安身着一身苍色锦袍，长身玉立。
    卫国公看着亲自抚养长大的长孙，好似看着一棵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松柏。
    他几乎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棵松柏将长成不可撼动的苍天大树，遮天蔽日，将沈氏一族荫庇在他的繁茂之下，光耀百年……
    卫国公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先前两门亲事，你都不满意，一直拖了这么些年。
    如今等到温知虞及笄，你却输给燕止危。
    你，真的甘心么？”
    沈迢安闻言，望向卫国公浑浊的双眼：“祖父，迢安已及冠，早有能力为自己谋取想要的。
    我的婚事，还请祖父莫要再插手。
    燕止危活着，我也有办法娶到临川郡主。”
    “你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么？”卫国公浑浊的眸子变得严厉：“你当真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再过两年，你是不是就该嫌我活太久，碍你事了？”
    语罢，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沈迢安上前将人扶住，轻拍后背：“日头快出来了，化雪时寒风刺骨，祖父还请先回房歇息。”
    卫国公咳红了眼，声音苍老嘶哑：“你果真是嫌我老了，碍你事了……”
    “祖父言重了。”沈迢安缓声：“祖父亲自将孙儿抚养长大，孙儿只愿祖父福寿延绵。”
    卫国公甩开他手：“你早日娶妻生子，多生几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培养成下一个你，光耀沈氏一族，我自是能活得长久！”
    沈迢安应道：“孙儿尽量。”
    望着他温文如玉的面庞，卫国公叹了口气：“我老了，活不久了，家族的未来，很快便要交到你的肩上。
    可是，未来谁又能从你身上接过沈家呢？”
    沈迢安没说话。
    卫国公浑浊眸子透着寒光：“我再给你一年的时间，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能等到你的亲事。
    否则，别怪祖父插手。
    你是沈家未来的家主，行事应当干净利落，千万不可心慈手软，误了好时机。”
    沈迢安沉默了片刻，极轻地应了一声：“是。”
    卫国公伸手：“我有些困乏了，送我回去罢。”
    “祖父慢些。”
    沈迢安扶着卫国公，缓步下了落满积雪的石阶，朝着温知虞和月林所在的方向来。
    月林浑身一凛：“郡主，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温知虞低头往地上瞧。
    覆雪的地上，已经留下了显眼的脚印。
    她若此刻躲起来，不出今日，沈迢安势必能查出她今日来过这里。
    以他的聪明才智，不需动脑就能猜出，她是听见了什么，才刻意躲开他……
    届时，事情容易失控。
    温知虞当机立断：“月林，你去为我捉一只红腹松鼠，我雪团打哪里，你就往哪里去，明白么？”
    月林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白色雪团，从温知虞手中飞出去。
    松树上，积雪漱漱往下落。
    四野寂静，松枝落雪的声音格外大声，出来觅食的鸟雀惊得展翅腾飞，四周果然响起松鼠的叫声。
    月林提起脚尖，追过去。
    “啪！”
    又一团雪团扔向更远的地方。
    石阶上，卫国公驻足，冷冷地朝动静传来的方向看：“今日之事，万不可叫第三个活人知晓。”
    活人……
    沈迢安垂睫：“是。”
    祖父两人，踏雪前行。
    转角之后，一抹雾蓝色映入眼帘。
    沈迢安难得怔住。
    日头即将破开云层，雪光白得太过刺目，他以为自己迷了眼，看错了人……
    往日温婉端庄的临川郡主，竟穿了身锦袍，如瀑墨发束成髻，仅用一根玉簪簪着。
    她脸上挂着清浅笑意，弯腰在道旁的树下抓雪，认真团着雪团。
    葱白般的手指，被雪冻得通红。
    忽然，她直起腰身：“月林……”
    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敛去，看到他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旋即收起笑，恢复了往日温婉乖顺模样。
    她欠身：“卫国公。”又看向沈迢安：“沈伴读。”
    “郡主。”沈迢安温和地冲她颔首。
    卫国公收起眼底的诧色，不动声色地打招呼：“郡主也是出来赏雪的么？”
    温知虞淡笑：“正是。”
    卫国公浑浊的眸子溢出一丝精光：“这条小路，一面靠山，一面是墙，僻静又难走。
    郡主金尊玉贵，若遇见危险可就不好了。
    下次出行，还是带点仆从为好。”
    “国公说得是。”温知虞应道。
    卫国公正要再说话，又有动静传来。
    一个浑身乱糟糟的护卫，边走边抖身上的雪：“属下往郡主失望了，属下没追着那只松鼠……”
    待他擦了眉毛和睫毛上挂着的雪，看清路上的人，连忙远远站住，往这边行了个礼。
    卫国公眯眼，打量月林。
    沈迢安望着温知虞，琉璃眸璀璨明亮：“郡主往这边来，是在捉松鼠？”
    温知虞继续团着手里的雪：“让国公和沈伴读见笑了。”
    沈迢安的眸光，温和地落在她被雪冻得通红的手上，温言道：“郡主若喜欢松鼠，改日，在下为你寻一只来。”
    “不必了。”温知虞抬眸与他直视：“方才恰巧见了只红腹松鼠，觉得可爱，就想捉去和狐狸作伴。”
    狐狸？
    沈迢安问：“是荣安王世子捉的那只么？”
    “正是。”温知虞点头。
    沈迢安笑：“那只火狐，的确可爱。”
    温知虞拿余光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卫国公，故意问：“沈伴读喜欢狐狸么？
    你若喜欢，待狐狸生崽了，送你一只可好？”
    沈迢安还未来得及说话，卫国公脸色铁青地开了口：“迢安，我头疼得厉害。”
    沈迢安只好道：“郡主继续赏景，在下与祖父不打扰了。”
    温知虞淡笑：“慢走。”
    沈迢安扶着卫国公，沿着围墙小道往回程走。
    没走多远，卫国公用力挥袖。
    沈迢安说了句什么，继续去扶人。
    卫国公驻足，训斥了几句。
    温知虞收起笑，淡声问月林：“他们在说什么？”
    月林耳朵动了动，有些难为情地回道：“卫国公……在对着沈伴读训斥郡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