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说书三日，圣听投视

    “书接上回。”
    “……遥望着紫娟飘落，大圣的心中仿佛有什么在熊熊燃烧，直到蟠桃大会来临，他才幡然醒悟，即便他做了神仙，但在天上神仙的眼中，他依然是一只冥顽不化的妖怪，在天庭众神看来，所有反抗天庭权威的举动都不可饶恕，在上天的眼中，他不过是一只可悲又可笑的异类。”
    “无论如何，身为妖怪的他，都不可能被天庭所接纳。”
    “突然之间，他仿佛卸下了一切的负担。”
    “他要踏碎凌霄，放肆桀骜！”
    “在这一刻，他重新做回了妖怪！”
    “大圣挥舞着金箍棒，砸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的神权。”
    “天上众神来阻，却见大圣龙行虎步，将金箍棒使得虎虎生风，万道金光贯穿天穹，癫狂大笑着殴打众神，而众神就如那土鸡瓦狗，被大圣打的稀里哗啦。”
    “此时此刻，大圣的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我要听到天的恸哭，我要听到神的祈求！”
    “从今往后亿万年，你们都会记住我的存在。”
    “这一棒，定叫这众神灰飞烟灭！”
    ……
    说书三日，周玄坐在高台上，侃侃而谈。
    而且每次，他都卡在一个刚刚好的位置，让人心痒难耐。
    好在妖怪们大多都心平气和，而且对周师的恶趣味也习以为常，不然已经开始寄刀片了。
    这台下，聚集的妖怪越来越多，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剧情。
    “不好，周师又要开始断章了。”
    “啊，这种事不要啊！”
    “唯独断章，这个不可以！”
    “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周师却在这么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太难受了啊。”
    看到周师起身喝水，众妖知道他又要休息了，不免叹气。
    不过停下来也好，下方的妖怪就可以开始讨论剧情。
    如今台下围坐的妖怪，变得更多了。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妖气冲天，反倒是朗月清风，一片祥和。
    而在下方一角，坐着三位道冠法衣的老道。
    由于他们三妖风范十足，有着道门的编制，实力也不俗，寻常的妖怪自然不敢靠近。
    所以他们三位便占了一桌，周围也空出了一圈。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好一个齐天大圣！”
    “还有这么句话，我也很喜欢，‘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怎一个霸气了得！”
    “若非如来出手，天庭怕是要被大圣打烂了。”
    开口的三位，乃是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为道教半妖半仙的存在，常年在南赡部洲一些小国当中传教。
    不过南赡部洲距离西牛贺洲不远，因此许多国度佛教盛行。
    他们布施教业，一心弘扬道教，却经常适得其反。
    许多小国的国主，都被和尚洗脑，成了佛门的信徒，有的国家甚至养着成千上万不事生产、不用劳作的和尚，还大兴土木，建立佛刹，以黄金铸成高大的佛像，并以此为荣。
    可这种国家，几乎没有长久的。
    本来人族国度的生产力就不够，还养着数十万不用耕作、只会念经的和尚，这国家怎么过得下去？
    如果是风调雨顺的丰年还好，尚且能养得起。
    可一旦连年灾荒，那就不得了了。
    整个国家的运转都会出现问题，可这时候，这些和尚又会关闭寺庙，避世不出，静静等待这个国家玩完。
    他们遍观南赡部州，发现只要是崇尚佛法的国度，基本上都是一团乱。
    要知道和尚是不用交税的，也不用服徭役和兵役，更不从事任何的生产，除了吃斋念佛、宣扬佛法、高喊普度众生外，啥也不干，而生活来源却基本靠的是香客供奉。
    最泯灭人性的是，这帮佛门的龟孙子还规定不近女色，认为女人影响他们修道。
    可实际如密宗等佛传，那些高僧却以女色修身，还告诉别的僧人说你们掌控不了裕望，只有如我这般修道有成的僧人，对裕望的控制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才能修炼这欢喜禅道。
    但对人族王朝来说，人口才是关键。
    没有繁衍生息，哪来的家国传承！
    越来越多的人拜入佛门，不事生产，不造人口，剩下的务农之人当然养不起这么多闲人，这国家自然是要亡族灭种。
    再加上还有嫉妒这方面的原因在。
    所以这三位道门的大仙，对佛门那是恨得牙痒痒。
    当他们听到周师讲述的《大圣传》之后，得知有这么一位齐天大圣，将天上的仙佛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自然是极其解气的。
    “多希望周师说完书，我等能上前拜见一番。”
    羊力大仙心中激动地说道。
    “是啊是啊，能拜见这位高人，此行无憾了。”
    鹿力大仙和虎力大仙纷纷说道。
    不过他们抬眼看了看周玄身边浑身银光闪闪的棕熊怪，又瞧见天上侧卧云端的杨戬，感觉要拜访周师，有些难度。
    毕竟周师身边的大将，看上去都有着金仙往上的修为啊！
    ……
    “一卷《大圣传》，道尽洪荒百态。”
    金宁心中叹服不已。
    她终于相信，是眼前的周师，造就了大秦国运，也是他在暗中推动了人族气运的发展。
    这本《大圣传》，似乎在冥冥之中也暗示了洪荒的发展。
    可见此人拥有着多么可怕的伟力。
    或许，他的力量，也仅在娘娘之下了。
    既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结论，趁着周师断章之际，金宁悄然离开太虚天，朝着三十三天外的娲皇宫飞去。
    她急切想要把周师说的故事，告知娘娘，想让娘娘评判一番。
    那娲皇宫坐落于三十三天外的混沌中，混沌之内，并非空洞一片，而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先天元灵，风水地火四大先天之力在此方施虐，未修成金身者，在混沌中只会顷刻间身死道消。
    寻常的金仙，也只能抗衡一二，没有先天之宝也无法持久。
    唯有太乙金仙，才有资格踏出三界外，正式进入混沌中。
    所以说，当年道祖讲道，三千听道客中，修为无一例外都是太乙仙和大罗仙，普通的修士连听道的机会都没有。
    虚空之外，茫茫苍苍，无边无际，没有任何空间是稳定的，在此地开辟的空间，很快就会被虚空乱流和四大元灵摧毁。
    当年娘娘成圣之际，以大法力用红绣球开辟这方空间，创造了娲皇宫。
    好在金宁是精通空间之道的玄天火凤，再加上修为也不弱，飞出天外并不是什么难事。
    到了虚空，只见所有的星辰都在下方，孤零零，颤巍巍，十分冷寂，没有半分人烟。
    不过抬眼就能望见远处的娲皇宫了。
    紫霄宫却见不着，这座宫殿在虚空更深处。
    金宁带着万分的激动之心，飞落在了一座精致小巧的殿堂外。
    这座宫殿，比起当年辉煌大气的碧游宫规模要小许多，甚至比起八景宫、玉虚宫的空间都要小几分。
    千万别以为圣人的道场都辽阔无边，一见面就让人自觉渺小而猥獕，让人敬惧三分。
    娘娘的宫殿，温馨而简单，对于她来说就和家一样。
    再说了，娘娘又无道统，不奢求万仙来朝，何必要摆出威仪之态，恐吓世人？
    娲皇宫十分幽静，没有任何喧嚣吵闹。
    金宁来到殿外，便见到大殿之外，有两个小丫头蹲守在外头，皆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身着一袭宫装，一青一金，头上简单团着丸子头。
    见有人来了，两个小丫头都跑了过来。
    “金宁姐姐来了。”
    她们环绕着金宁，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颜。
    这两只丫头，一位是金凤，另一只是青鸾，都是娘娘的小侍女。
    娲皇宫中，有不少这类血脉非凡的珍奇异兽，当年巫妖大战之前，娘娘便暗中下了洪荒一趟，将这些身负血脉的妖兽收留，保存下了最后的火种。
    如今这些珍奇异兽，在三界都难得一见了。
    别看这两个小丫头模样就如女童一般，但若是完全解放她们的血脉，让她们私自下洪荒，绝对会施虐三界，镇压一方。
    “好了，姐姐有事要寻娘娘，就不能陪你们玩了。”
    金宁揉了揉二人的脑袋，眉眼中罕见地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这两个小家伙也很懂事，没有再缠着金宁。
    随后她进了宫殿之中，只见到里边的布置也很普通，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就如寻常人家的香闺一般。
    恐怕也只有娘娘，才会如此超然物外，不在乎这些。
    不久，金宁便见到娘娘侧卧云台，闭眸小憩，在看到娘娘的那一刹，金宁忍不住心潮澎湃，毕竟那可是娘娘啊，为三界最动人颜色，绝美而梦幻，不染一丝凡尘。
    “金宁拜见娘娘。”金宁赶忙打消脑海中对娘娘不敬的念头，跪拜在殿上。
    “来了……”
    女娲清幽的眸光落在金宁身上，很快变得柔软了几分。
    这金宁，算是陪伴她最近，也最亲近的人了，虽是坐骑，但深受女娲的宠爱和信任。
    “免礼，你下界一趟，可查明了人道昌盛的原因？”
    “应该算是明白了，只不过金宁不敢妄言，还请娘娘评判。”金宁略带紧张地说道。
    “你且慢慢道来。”
    “是！”
    金宁点点头，遂把自己在凡尘中的调查，一五一十地告知娘娘，其中就包括了大秦国靠着运朝崛起，火云洞三皇五帝的帮助，以及最为至关重要的，太虚天发生的事情。
    听完这些话，饶是娘娘也显露一丝诧异。
    下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而依靠太虚天一位高人的指点，大秦国便迅速崛起，以至于让人族气运都达到了全新的高度。
    “你既已回来，想必已去过太虚天，你把所见所闻，说与我听。”
    “是，娘娘。”
    金宁闻言，便将前往太虚天一事，全始全终说了出来。
    包括周玄说书的内容，也细针密缕地，近乎一字不落地向娘娘讲述。
    “原来人的一生一世是那么短暂，当你发现所爱之人，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去追求。因为生命随时都会终止，命运是大海，当你能够畅游时，你就要尽情游向你的所爱，因为你不知道狂流什么时候会到来，卷走一切希望与梦想。”
    “我要这天下，再无我不能战胜之物！”
    “面对茫茫无尽的天兵天将，齐天大圣一跃而起，将金箍棒直指天穹，那一刻，他被金光照亮的身姿，成为亘古不变的传说，于后世千古流传。”
    金宁徒然发现，明明同样是说书，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变得无比的中二，完全没有周师说书那么有感染力。
    也没有那种顺其自然的感觉。
    情绪应该逐步推进，如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可她说出来的《大圣传》，却如同正儿八经的通告一般，许多情绪的渲染都显得十分无力。
    而且这台词怎么这么中二和年轻啊！
    念着念着，金宁的俏脸红了大半，羞得无地自容。
    此刻，她的头颅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不过女娲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轻微的叹气声，回忆，将她带回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回想起了一位故人。
    当年的他，也是那么意气风发，要踏碎凌霄，解救苍生，让所有人想飞起时，那天也让开路，让世人都想要入海时，水也分成两边；众神诸仙，也不可傲慢，无法高高在上；他希望全世界的生灵都无忧无虑，天下再无跟脚和拘束，再无天道的管控，再无生灵到不了之处，再无众生做不成之事，再无战不胜之物。
    她笑他愚蠢，他也不恼。
    他告诉她，这个世界本该是平等的，为何有的生灵高贵，有的生灵低贱，这本不该成为合理。若说天道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对其举起反叛的大旗，天道不恶，为何要将千万生灵命运握于手中？
    他还告诉她，他要建立一个众生平等的时代。
    无论是先天生灵，还是如他们这般的魔神，亦或是妖怪、巫族，亦或是龙凤麒麟，都能和平共处，都能朝着一个伟大的目标前进。
    他希望世人都不分种族，不分贵贱，不崇武而尚智，不伤人而害己，希冀众生尊老而爱幼，相互间待之以礼，而非兵戎相间。
    他希望洗涤天地的罪孽，冲淡世人的煞气，还天地海晏河清，举世太平。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弱肉强食，方为世之真谛，优胜劣汰，才是天道传承，这些只是你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他不言，只是笑如春风。
    巫妖量劫时，她劝他说，这天下再无一片安宁之地，不要染指量劫，徒增因果，她已是圣人，可以护佑他太平。
    然而他说，此番量劫，是唯一可以完成他理想之所，他希望能完成他的理念，让和平之花开遍大地之上，让仇恨的种子全都烟消云散，让天道不再掌握世人的命运，他要让一切生命都能挺起胸膛活在这世上。
    生灵活在这世上，不是天生就该劳碌和奴役，没有人生来高高在上，也没有生灵天生低贱，没有人从出生开始就该屈服于命运。
    为此，他要借助妖皇之力，完成他的梦想。
    这是他毕生心愿。
    她愕然，问他难道就不怕身死道消，陨落在这量劫中吗？
    他回答道：“这个世界我来过，我爱过，我战斗过，我从不后悔！我心不死，后继有人！”
    她就这么看着他离她远去，没有出手阻拦。
    混乱是永恒的主题。
    待到后来的巫妖大战，浩劫席卷洪荒，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幸免于难。
    广阔无垠的洪荒大地被打碎，天幕弥漫着厚重的血光，整个洪荒都被煞气所掩盖。
    而他，也在这场大战中一去不回。
    只剩下临别前的身影，铭刻在她记忆的最深处。
    “娘娘，娘娘……”
    女娲的思绪，被急促的喊声打断了。
    身为圣人的她，不再流泪。
    但是她眼眸之中，多了一些零星熹微的光泽，如散落的繁星一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