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火形严，水形懦

    周玄拿来一套简易的茶具，外加一个小火炉。
    这是孙悟空和熊霸二人之前带来的美食所附赠之物，正好用于煮茶。
    水用的是山泉水，清冽、可口，至于茶叶，只是随便从树上摘下来的叶子。
    周玄不记得从何处看过的荒野求生，有人到了荒岛上就喜欢拿树叶煮茶喝。
    这种方式煮的茶并不好喝，纯粹是苦中作乐罢了。
    不过太虚天这个地方还真不错，四季如春，仿佛沐浴仙灵气息，就连树叶煮的茶水都带着淡淡的甘甜。
    不说特别好喝吧，至少比前世的铁观音普洱茶更有滋味，也别具一格。
    周玄打来一壶山泉水，开始煮茶。
    说起来他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也会与孙悟空等人一同烤鱼，并告诉二人如何才能烤出一条美味的鱼来，还手把手传授盐巴、料酒、豆瓣酱、辣椒粉之类的佐料要如何配制。
    添加了众多佐料的烤鱼入口，味道堪称一流。
    这让孙悟空和熊霸二妖大为震撼。
    简简单单的烤鱼，居然能做到如此程度，简直让他们惊掉下巴。
    没想到师父不仅在神通道法之上有着极其高深的造诣，在饮食方面的道行同样高超卓绝。
    师父常说一法通万法通，原来是真的。
    神通修道极高的境界，不管是烤鱼还是做其他小事，都能达到无人能及的地步。
    煮茶同样是一门学问。
    周玄不急不躁，心情舒缓。
    长时间的失明造就了他平和的心态，就像是被生活教训了的年轻人忽然发现躺平不失为人生的态度。
    他的心境已是淡看云卷云舒，慢赏花开花落的返璞境界，简简单单的小事都做得极为认真细致，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圆润自然，如大道傍身，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
    让人参悟不透，看不真切。
    神秘、深邃，且自然。
    看到周玄煮茶的背影，白莲童子颇为动容。
    都说圣人见微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煮茶之妙，可知其神通之浩瀚矣！
    真正的高人，不拘泥于行，不落窠于物。
    一举一动展露天地奥义，比那些高高在上却流于表象的太乙大罗不知高了多少倍！
    至于孙悟空和熊霸二妖，则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让师父给他们煮茶，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应不应该搭把手。
    不过很快，周玄便把小火炉和茶壶一并拎了进来，讲课要持续一段时间，不如一边煮茶喝茶，一边讲禅论道。
    孙悟空等人一阵激动和期待，道一声师父辛苦，便从周玄手中接过茶水来。
    “哎哟哟，好烫好烫！”
    这时，熊霸急不可耐的饮下一大口，被滚烫的茶水烫了舌头，立即叫出声来。
    见状，孙悟空忍不住骂道：“呆子，叫你慢点喝！”
    白莲忍不住翻了个鄙夷的白眼，不过也忍不住笑出声。
    气氛一时间舒缓开来。
    周玄也是微笑着道：“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故人多溺，且需注意。”
    此话一出，三人皆若有所思，有些懵懂。
    孙悟空和熊霸二人都知道师父开始讲道了，只是这道法深奥，他们一时之间还参悟不透。
    白莲童子则是陷入思索。
    火焰灼灼，人见之生畏，所以很少人去挑战火焰的威力。
    然而水流轻柔，人不以为意，所以有人故意去挑战水的力量，却被水吞噬。
    白莲童子脑海之中，骤然有一道光闪过。
    让他一阵激灵。
    这番话，似乎是对他说的！
    其中满满的告诫之意。
    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被无害之水所消溺。
    一瞬间，白莲童子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望向周玄人畜无害的平静面容，他止不住的颤抖，原来对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他的那点小心思在对方眼中根本藏不住，对于这位盲师父来说，自己的意图简直一览无遗，如曝大日！
    细思恐极！
    咕咚！
    紧张地吞了吞唾沫，白莲童子拳头不自然的握紧了。
    原来从踏入这间房间之时，他的一切都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无所遁形。
    而他竟还自恋的以为，自己能在对方眼皮底下搞事情，简直可笑至极！
    他想凝视深渊，结果深渊却注视着他，从未离开视线！
    白莲童子不由得想要逃走，离开这个地方。
    眼前的盲师父，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哪怕是如来佛祖，都没有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师父展示自己的凡人身姿，如水形之懦弱，然而水的力量何其伟岸，足以摧毁一切！
    需知尘世之间，水对世人造成的伤害要远高于火焰。
    洪涝、暴雨，包括水所化之冰霜、大雪，皆是水的力量。
    藏伟力于懦形。
    莫要看师父只是凡人，但他的力量远超人想象。
    这便是师父要告诉他的哲理，世间之真谛！
    无形中露出自身力量的冰山一角，便彻彻底底震慑了白莲童子。
    他听懂了眼前师父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千万别以为凡人之形懦弱，便产生了误判。
    白莲嘴巴微张，瞳孔扩散，肩膀颤动。
    恐惧非凡。
    他居然试图在师父面前耍小聪明，结果他这一切举动，都被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好在自己的愚行没有付诸行动，否则刹那间便会身陨道消。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白莲童子心绪错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
    看的孙悟空和熊霸十分嫉妒。
    没错。
    是嫉妒！
    真是见鬼了，师父才刚说完，这记名弟子这么快就顿悟了师父话语中的妙理，简直离谱啊。
    该说不愧是有正道传承的人么，悟性果然不同寻常。
    只是他们显然误会了白莲童子。
    而周玄没有注意到白莲童子对他的态度转变，继续缓缓道：“……而道无形，故人沉沦。”
    正所谓开明一字皈真理，指引无声了性玄。
    世间有形之物，脆弱之物，皆可伤人。
    而无形之物，更是双刃剑，能杀人于无形中，亦能在无形中感化他人。
    就好比你在现实中被人打一拳，顶多只是收点皮肉伤，但一些辱骂和刻薄的言语，对你造成的伤害足以影响一生。
    道无形，故人沉沦。
    孙悟空和熊霸二人一边饮茶一边听道，感受茶水中有丝丝道韵流转，茶香沁人心脾，饮下后神魂明净，让道心上的种种尘埃洗涤一空，让人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很快他们两个便沉醉其中。
    同时悟性和法力，都在此刻缓步增长着。
    望着二妖相聚踏入顿悟状态，沉浸在道心洗涤的过程之中，白莲童子整个人惊讶的同时，却显得无比沮丧。
    惊讶是因为妖怪竟然这么容易就进入顿悟状态。
    要知道想进入顿悟状态很难，须弥山上如来讲道，能进入顿悟的万里挑一，再加上妖怪悟性本就弱，比人都弱许多，顿悟就更难了。
    可眼前的两只妖怪双双顿悟，让白莲惊讶。
    前一句话给予他警告。
    后一句话便展示神通，让妖怪顿悟。
    这完全表明了作为师父的神力，让白莲不敢质疑！
    至于沮丧，便是因为他久久无法顿悟。
    喝下茶水之后，虽然感觉心绪明净了不少，杂念被排除，但想要顿悟还差得很远。
    显然，这是老师对他的惩罚。
    因为他的心思不净，罚他无法顿悟。
    明明造化在前，却触之不及，白莲童子心中万分难受。
    他就不该有这么多的小心思，这么多的杂念，现在好了，对自己受益无穷的大造化摆在面前，却被禁止。
    若是此时无法顿悟，日后将抱憾无穷。
    “白莲。”
    这时，周玄似乎注意到白莲情绪有些不对，于是轻唤道。
    “弟子在。”
    白莲被点醒之后，不敢再摆出一副恃才放旷的模样，而是恭敬的回应道。
    “你对为师讲的道有什么疑问么？”
    一般来说，周玄讲道不会太过在意妖怪们听不听得懂，毕竟只有半懂不懂，才能维持道法的神秘。
    但对于这个新学生，他还是稍微宽容点。
    闻言，白莲童子眼前微明。
    师父这样问他，是不打算计较他此前的冒犯了。
    所以白莲不禁精神一震，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连忙摆正姿态，再无桀骜。
    他问道：“师父，道无形，那要如何运用道来辅助自身的修行？”
    这个问题……
    让周玄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点了个赞。
    不错啊，这个学生有些涵养，竟然能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来。
    他深吸一口气。
    既然学生有水平，他自然更要回答得高深一些。
    “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
    周玄如此说道。
    道法道术，法与术从来都是分开的。
    ‘法’是为达到某种目标而订立的规章制度，拥有一定的强制性，制约性。
    世间之法则，皆是静止却公开的。
    像是律法，作为约束世人的规矩，都是大白于天下，明文规定，无论删改修正，都应该公开公正透明。
    就算没有明文规定，也总能找到其规律。
    像是各种物理定律，即便牛顿老祖或是爱因斯坦大帝这些人没有发现其规律，难道说各种物理定律就不存在了么？
    世间法则一直都是公开的，且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只是人们并未发现罢了。
    ‘术’则是对道法运用的技巧，应当潜藏胸中，择机使用，不轻易示人。
    ‘法’应是静态的和公开的，‘术’则是动态的和隐秘的。
    高明的君王必须善于“操术以御下”，强大的修士一样需要善于利用各种术法克敌制胜。
    如果不懂得“操术之道”，只知道普遍的规则制度，也只是张三，而成不了罗翔。
    因此，‘法’一定要让人明了，而‘术’一定不能被人觉察。
    面对这句话，白莲童子也是双眼迷茫了。
    太过深奥，太过复杂，短短的一句话竟然蕴含如此多世间真理，以他的悟性也难以在短时间参悟。
    但他迷茫的双眼，很快闪烁一道光，可这道光刚刚亮起又很快黯淡，随后又缓缓升腾、湮灭。
    就这样不断循环，白莲童子的神魂在进行激烈的碰撞，摩擦出思想的火光，不断参悟这句话的深意。
    没过多久，他也进入了顿悟之中。
    房间内仿佛有舒缓轻快的小调在流动，三个学生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流畅。
    有风吹拂，惬意无限。
    “……？”
    “……都睡着了？”
    周玄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玩单机，没有人对他讲的东西进行回应，就好像老师在台上讲课，台下的学生如听天书，一个个昏昏欲睡。
    这让周玄有些无语，自己讲的课有这么催眠么，一回头全部都睡着了。
    “唉，算了。”
    周玄微微摇头。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毕竟今天讲的内容，确实有些难以理解。
    要不下次还是讲讲小说，通俗易懂，老少皆宜，也不至于一听课就催眠。
    周玄觉得，《西游记》好像就挺不错的。
    这玩意主角是个猴子，想来他这个猴儿徒弟会听得入迷，毕竟代入感极强！
    妖怪听得津津有味，自然不会像今天这般，听一个多时辰就睡着了。
    “咕咕咕……”
    这时候，周玄的肚子叫了起来，适才想起午饭还没吃，光顾着讲道了。
    好在弟子们都睡着了，不然听到这种不雅之音，他这做师傅的可就颜面扫地了。
    然而平时抓鱼找野味都是由猴子和熊负责，他只负责吃，现在二妖都睡着了，这就有点难办了。
    周玄自然不会去打扰两人清梦。
    正好他最近觉醒了‘第六感官’，能够‘看’清一些东西，再加上敏锐的嗅觉和听力，应该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弄点吃的。
    这样想着，周玄走出小屋，往海边走去。
    不过没走多远，他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一般来说，血腥味都会很让人不适，但这种血腥味，却让人有种兴奋之感，这种兴奋似乎让周玄回到了原始人的时代，以爪牙为武器，撕开猎物咽喉，痛饮热血。
    循着这种刺激的血腥味，周玄来到了一处海滩上。
    在‘第六感’的反馈下，面前似乎摆放了一头庞然巨物！
    而血腥味正是从中散发而来。
    周玄心中忍不住道：没想到上苍有眼，居然特意送来一只死了的海怪，给他打打牙祭，老天爷还真是有心了。
    “既然如此，那还真是有口福了……”
    周玄喃喃道。
    这种情况，在前世也见过，一些鲸鱼可能因为环境的变化，莫名其妙就搁浅了。
    想来眼前这头海怪，也是遭遇了同样的困境。
    不过周玄对此并不关心，只关心他现在能饱餐一顿，而且一个人还吃不完，还能做成料理给几个徒弟尝尝。
    殊不知。
    周玄面前的这头海怪，正是惨死白莲童子的那只六头大螭。
    就在周玄忙着给六头大螭剥皮拆骨，剔筋解肉之时，在极其遥远的一座骷髅山上，有一只形貌诡异却妖娆的生灵，缓缓苏醒过来……